余老先生,請快快安息吧!
巴茲光年
於 2002/04/15 15:37
中國時報報老闆余紀忠,死了!我看「與媒體對抗」裡,好多朋友都在忍「頭七」。意思大概是,余老闆的陰魂未散,現在趕著替他蓋棺,恐怕早了點,萬一他老先生回魂一盼,又起死復生,那,怎麼辦?我說,中國時報因余老先生留下的「文化遺產」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真等余老先生的陰魂散盡,七七都還嫌早吶!
大家最近看中國時報這陣子連串刊出的「人死為大」、「歌功頌德」的文章,我猜,大概多少有點兒膩了。不過,讀起這些不免帶點應酬色彩,如輓聯、祭文的文字,我自己的感覺,倒別有一番趣味,偶爾還有不少接近事實的資料可以耙梳。現在,就先作點初步的工作,拋磚引玉吧。以下,因為涉及徵引部分「精彩」文章,篇幅有點長,請大家多擔待,並多予指教!謝謝!
這些輓聯、祭文,誰寫與誰不寫,哪些刊與哪些不刊,寫了的寫什麼、不寫什麼,和刊了的刊了什麼、不刊什麼,如果背後都有個用心在,那麼,余老大這回掛了後,見報的這些東東,就真很值得玩味囉。可以玩味的地方,我猜,至少有兩方面可講。
一、是關於過去的「事實」。有些過去待證的「假設」或難於尋覓的「鐵證」,可能從某些致唁的人筆下「無心」流了出來。二、是關於未來的「前途」。余家找了哪些人寫?又都寫了些什麼?應當可以相當程度反映余家少主的「企圖」或「願景」,或至少表達他想「承接」的東東。如果說,前者可以反映余紀忠和中國時報的「文化」,那麼,後者,說不定也可以讓我們一窺余建新和中國時報的「走向」。
先撇開余老先生和台灣民主政治、兩岸政策發展間尚難蓋棺論定的關係,這些比較具爭議性的細節不講。今天,就先從兩個方面看看余老先生陰魂不散留給中國時報的「文化遺產」吧。
一、余老先生在中國時報中的角色。
中國時報四月十一日世新大學董事長,也是余紀忠的長年友人,葉明勳的〈為新聞事業奮戰半世紀〉指出「紀忠兄每至關鍵時刻,必親撰社論」。同日,中國時報前社長楊乃藩的〈匹夫而為國事師
一言而為社會法〉一文則詳言:
報紙的內容可分新聞與言論二部分,社論所佔的篇幅雖小,但是代表報紙的立場,反映時代精神、批評時政、引導社會,地位十分重要。……而紀公也特別重視社論,我雖然平時也從事文字工作,但從未進過新聞界,突然膺此重任,真是心有餘悸。因此每天早晨上班時,就到余家,紀公一人在吃早餐,面前擺著豆腐乳、醬菜、和幾樣小菜,啜著稀飯。我就跟紀公請示當天社論題目及執筆人,紀公總是不厭其煩的闡述他的想法和意見,我再聯絡主筆或自己撰寫,社論完成後再請紀公過目。如此將近一年,我對紀公的立場和主張已大致明瞭,紀公說以後你就自己照此方向去做,我也總算進入了情況。
但是每逢遇到重大事件或紀公有特殊題目時,就一早在電話中告訴我並直接與主筆聯絡。有時候紀公會指定二、三位主筆分別寫,然後由他審定,遇到這種重要社論,紀公總是在書房燈下仔細審閱,往往為了一句一字再三推敲斟酌,直到恰心貴當後才發文編輯部,往往已超過截稿時間了。
中國時報四月十日林照真的〈他,永遠活在時報人心中〉則指出:
時報編輯部內常見余紀忠,他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英挺的走姿令人無法忽視。余先生多數時候予人的觀感是嚴肅的,他一生關心時局發展,常以言論針砭時政,同仁信手所拾,都是對他處理新聞一絲不苟的記憶。他常會找記者談新聞,聊理念,早期政治組王美玉、夏珍、張慧英三女將,就經常在余先生家中與他暢談國事。
余紀忠先生在新聞工作中常以社論來抒發理念,因為這樣,社論主筆與他的互動極多,每週一次的主筆會議,余先生必然親臨。而每每碰到重大事件時,如何適切表達立場,常讓他陷入長考。中時總主筆倪炎元便經常與余先生獨處,當余先生陷入長考時,經常是好幾個小時一語不發。倪炎元談到,兩年多前的總統大選前夕,余先生有意在兩岸政策上提出具體建議,當天的社論就由他字句斟酌到凌晨四時,甚至造成當天脫報,編輯部與工廠全部等他一人,這事後來也成了新聞。
同日,楊索的〈那個時代
完全結束了〉則指出,
過去的五十多年,他習慣在印刷機的轟隆聲中入眠,假使印報聲停了,他會從睡夢驚醒,每天他是報紙的第一個讀者,有時還習慣性地在字裡行間挑出錯字。
看看上面「無心」留下的記述,余紀忠在報社處理重大議題、主導社論撰作,甚至是日常社務方面的介入之深與角色之關鍵,可真教人歎為觀止、咋舌不已呀!我說,天呀!有這種捨我其誰,事必躬親,以社為家的報老闆,這樣的中國時報,像得了「公器」嗎?中國時報的記者,能不像余老先生的「家臣」嗎?南方朔說余紀忠,「報紙是他的事業
也是他的家」,還真難得地一針見血吶∼∼
二、余紀忠「禮賢下士」與「養士」的手腕。
先說余紀忠如何「禮賢下士」。
查良鏞(金庸)在四月十三日的〈深切悼念余紀忠先生〉說:
還有一次,是在開國建會期間。會期很密,中午、晚間都有人宴請,余先生安排了早餐作會晤。我們做報紙的人,通常清晨三、四點鐘才睡,次日中午才起床,早餐是向來不吃的。他這樣盛意拳拳,我自然應約,他一早就到我住宿的旅館來,等我起身。他問起早一日蔣經國先生約我見面時,我提了什麼建議。這並沒有秘密,我就直言說了。那時正是中共文化大革命搞得最緊張的時候,台灣方面在高呼「反攻大陸」的口號。我對蔣先生說,台灣如果真的出兵反攻大陸,對中國和對台灣都是極大的災禍,沒有成功的可能。我說我年輕識淺,不敢對國家大事亂發議論,但愛國之心,和蔣先生並無二致,盼望蔣先生保重健康、適當節勞,學一學諸葛亮,偏安一隅,建設台灣,發展經濟和社會,千載之後,遺愛在人,不要學諸葛亮六出歧山,大耗資源和民力兵力。余先生一拍大腿,大聲說:「說得好,所見略同,所見略同!」
王作榮在四月十二日的〈我與余紀忠先生〉中說:
除了這可見的影響外,依我個人的看法,另一比這個影響更大更直接的,便是余先生與政府最高當局維持良好的關係,對當時重大的國家問題直接向其陳述。據我所知,經國先生掌權的最後十餘年,至逝世為止,余先生都是他所信任倚重的最隱密的顧問。開放黨禁、報禁都深受余先生的影響,而黨外人士在圓山飯店的一次重大集會未曾逮捕參加人士,及美麗島事件發生後若干黨外人士未判重刑,甚至保留律師資格,余先生都是關鍵人物。經國先生每有重大疑難問題必找余先生諮詢,被採納及形成政策,中國時報必寫社論支持,而我是常寫這種社論的主筆。余先生一高興,便單獨請我去吃一次大餐,還說我們意見很相同。李前總統執政初期頗能循規蹈矩,也就頗能與余先生接近,接受余先生的建言。我也偶爾被諮詢,與余先生見面時常互相交換見面的情形,討論問題的實質內容。可惜李前總統是一個不能容許別人與他意見不同的人,以致余先生與我便與李愈走愈遠,終至背道而馳了。至於余先生與陳水扁總統的關係如何,我完全不清楚。
林照真四月十二日〈他的鬥志
子弟兵折服追懷〉引述俞國基的回憶說:
自由時報副社長俞國基過去追隨余紀忠多年,但兩人原來不相識,在余紀忠有意延攬俞國基到時報任職時,他問俞國基一個問題:「民主與民族孰為重?」俞國基說:「台灣現在沒有民族問題,當然是民主重要。」余紀忠聞言用力拍了桌子一下,高興地說:「我和你的看法一樣。」俞國基說,這就是余紀忠,他能夠一下子,就抓住知識分子的心。俞國基後來擔任總主筆工作長達九年。
上面的三段長文,很精彩吧。四月十四日南方朔在〈報紙是他的事業
也是他的家〉中說余紀忠「他對官僚階級的詭辭狡辯和虛言恫嚇至為嫌惡,甚至還會在言辭間顯露出他對這種人的不屑」。我說,這當然,看倌只消稍稍留意,余老先生不同時間、不同場合,對不同的人居然不約而同講出,「說得好,所見略同,所見略同!」、「我們意見很相同」、「我和你的看法一樣」那些話,您大概對他那股軟趴趴的柔道御人之術,就有十之八九的領略,這點,挺厲害吧。四月十三日金惟純在〈台灣五十年唯一十全老人〉中誇獎余紀忠,說「老先生的愛才,已經到了漫無章法的地步」,咱們好好玩味,這句話,還真是旨哉斯言呀!那麼,現在檯面上看得到的夏珍、彭蕙仙、陳守國、唐湘龍、馬維敏、俞正、張慧英這批後生小蘿蔔,又有哪一個在辱蒙余老臨幸之後,會不感激涕零、拳拳服膺、肝膽相照、不知所云咧?
再說余紀忠如何「養士」。
講到余紀忠「養士」的高招,哇∼∼,那就更不勝枚舉了。
從金庸[註1]、王作榮[註2]、柏楊[註3]、余光中[註4]、白先勇[註5]、王汎森[註6]、劉紹銘[註7]、漆高儒[註8]、樊曼儂[註9],周陽山[註10],到金惟純等媒體人士[註11],都在相關的紀念文字中,記載了余老先生利用公私場合慷慨解囊,輸財周濟,或以位相授、援交,又令人卻之不恭的「心意」或「義舉」。報社外的名流士紳尚且無得倖免,報社內的蝦兵蝦將,又有誰敢在節骨眼上,以「專業」為名,拂逆這種私人手腕編織出的「人際結構」呢?不服氣的中時員工,請舉一個例外給我看看!
那麼,這些余紀忠死後留下的「文化遺產」,會不會繼續成為少主余建新未來領導風格的一環呢?我說,咱們走著瞧!但,余老先生,請快快安息吧!別再陰魂不散啦∼∼
[註 1] 2002.04.13中國時報查良鏞〈深切悼念余紀忠先生〉。
[註 2] 2002.04.12中國時報王作榮〈我與余紀忠先生〉。
[註 3]
2002.04.09中時晚報修淑芬/台北報導、鄭益浚/台北報導〈柏楊:余紀忠三個字
等同公道〉、2002.04.10中國時報陳文芬/台北報導〈柏楊:余紀忠名字等同「公道」〉。
[註 4] 2002.04.12中國時報余光中〈他為台灣打開了一扇窗:典型在夙席〉。
[註 5] 2002.04.12人間副刊白先勇〈敬悼余紀忠先生:憂國之心〉。
[註 6] 2002.04.11人間副刊王汎森〈以道自任〉。
[註 7] 2002.04.11中國時報劉紹銘〈懷念余紀忠先生:調撥東風〉。
[註 8] 2002.04.14中國時報漆高儒〈紀忠先生與經國先生〉。
[註 9] 2002.04.10中國時報賴廷恆/台北報導〈樊曼儂︰最挺文化界的人士〉。
[註10] 2002.04.11中國時報〈文化中國與民主台灣〉。
[註11] 2002.04.13中國時報金惟純〈台灣五十年唯一十全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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