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四,幾乎每星期都會到離她家附近一兩公里處的魷魚羹報到,往往祇要兩碗魷魚羹麵,一份筒仔米糕,再加上對面那家的大杯金桔檸檬,就能輕鬆、快速又便宜的打發一餐。
我們不像額前垂掛胡蘿蔔的驢兒般地制約在商業廣告的魔咒,雙手捧著美食導覽按圖索驥,化身為朝拜媒體神祇指示的信徒香客,而是如同漫步在沙灘乍獲一只艷羨的貝殼,或不小心刮中彩券般的發現這家魷魚羹麵店。
與大多數的台灣麵店一樣,這家麵店的烹煮爐具放在店門口,店門口的左邊留著一條不到兩米的走道歡迎食客品嚐魷魚羹,讓我決定踏進走道的是爐具左邊的放置魷魚片的玻璃櫃,玻璃櫃裡放置兩三塊刨冰用的冰塊,切成五公分乘一公分大小的魷魚片,被低溫鎖住它與生俱來的鮮嫩滑Q。
我記得很清楚我吃魷魚羹麵的那天是八月三日,剛好是提醒我又年長一歲的前兩天,大約是晚上七八點左右。我和小四邊吃魷魚羹,邊翻閱店家桌上的自由時報,邊看懸掛在右前方牆上的東森電視報導,桃芝颱風肆虐我國的一幕幕大自然反撲,從報紙和電視洪湧而來。當我夾著一塊魷魚片,沾著桌上的蒜茸五味辣醬,正要咬盡它的鮮鮮嫩滑Q,東森傳來77歲榮民楊繼鴻先生捐出省吃儉用的積蓄100萬新台幣賑濟災民的新聞。
被鎂光燈簇擁的楊繼鴻先生,一臉靦腆的回應記者問題說出,他是台灣人,不願回鄉,死了也是葬在台灣等這些話,消解我和小四方才被土石流畫面侵襲的鬱悶,彼此看著對方,有默契的點頭微笑。就在楊繼鴻先生一席真愛台灣的肺腑之言結束,也是我要將夾在筷子的魷魚片放進嘴巴時,蘋果光下的女主播輕啟朱唇,說了類似這樣的話:「看到外省籍榮民楊繼鴻捐出一百萬元的義舉,一味強調省籍對立和本土非本土的政客,實在應該好好檢討」。我和小四再次有默契的看著對方說,「什麼啊,她(主播)接的這段話怪怪的」。
由於外省族群僅佔台灣四大群群的12%,理所當然就成為少數,但少數之所以為少數也僅在族群比例上,在政治圈、媒體界,乃至廣泛的文化圈,卻掌握台灣大部分的發聲權和解釋權,所以祇要涉及省籍問題時,大部分的他們往往運用多數優勢的發聲工具,傳達少數比例被欺負壓制的偏頗意見,造成省籍情節的罪魁禍首是本省人或支持本土化的族群的既定印象,因此,東森女主播在楊繼鴻先生自陳的畫面所接的那段新聞結語,即在同樣的情況下不經意的表達省籍情結,以及藉由外省榮民楊先生的捐款對本土化與本省人的批評。
靜心思考,女主播這麼一個狗尾續貂式的語言,著實有私自臆測和邏輯紊亂之嫌。印象所及,外省籍的楊繼鴻老先生,從沒提過省籍,祇是懇切靦腆的表明自己是台灣人,難道她有媲美中國國寶張穎的隔空抓藥神技,也有神通能察知楊老先生的捐款義舉是為了對「省籍情結」的反省?再者,楊老先生只是楊老先生,不能將楊老先生視為所有榮民或全部的外省人,例如,我們絕不會邏輯紊亂到說,陳進興強姦殺人,陳進興是台灣人,所以台灣人都強姦殺人這種蠢言傻話。
當時看到楊老先生,就讓我想到先前幾天頗受媒體青睞的夏老先生。夏功權伸起手脕,拿著刀片,在手背上畫了一道,就成了媒體口中的「割脕」?當場滴了幾CC的血珠,就成了媒體筆下的「血染」?新聞報導主要是將現場真實的表達出來,是以白描寫實為主,怎麼我會看到類似「白髮三千丈」的文學誇張手法呢?夏功權嘴巴說「血諫」是真的,但有無媒體說的「血濺」,我就不清楚了,而報紙有無「寫賤」,我實在不好意思說。
嗜血的媒體,看到幾滴血珠子,無不瘋狂以每個小時重複放送夏老先生「割脕」和「血染」,來懾服媒體潛意識底下那悲弱的嗜血因子,所以我幾乎看遍各個電視台的血諫新聞。夏老先生的公開血諫畫面,按理講應該分成前後兩個,一個是拿刀片割手臂的喧喧嚷嚷,一個是割完之後被人攙扶的嘀嘀咕咕,幾乎大多數的電視畫面,都僅將鏡頭放在前者,後者是沒拍到?還是被剪掉?我們不去過問。印象中,只有民視還蠻盡責的拍出來也播出來,夏老先生依然不改氣盛,無視「割脕」和「血染」的大量失血,氣若宏鐘的對著鏡頭怒言,再不如何如何,「黨國就快亡了」。
黨國?黨國就快亡了?在兩千年後的今天,聽到那個「殺朱拔毛,反共復國」時代的語言,我還真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時空錯亂哩。如果今天我台灣還是威權時代,左一句黨國,右一句領袖,大聲嚷嚷,倒也無可厚非,問題是目前的台灣根本就沒有黨國,黨國思想早已被民主洪流沖逝到化糞池,成為一段極為不堪的歷史記載,祇能在中正紀念堂或大溪慈湖憑弔夭亡的黨國,如今卻如同電影《神鬼傳奇》的劇碼,逝去的鬼魂,依附在白布纏身的木乃伊,在民主台灣鬼吼鬼叫。彼時我就很好奇,統派平面媒體對此會有什麼評論。果不其然,夏老先生的「黨國」言論不見於報紙,更別說以此來批評黨國思想在民主台灣的錯亂,如果想知道統媒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漠視夏老先生的「黨國」言論,我想應該要去問問那位擁有神通,能臆測楊繼鴻先生的東森女主播吧,她或許能發發功,指點迷津,普渡眾生呢。
科學指出,人類在一天裡,會有五六萬個念頭。我在夾起魷魚片沾著調醬,準備放進嘴巴的幾秒鐘,對東森女主播的神通感到佩服,對她的邏輯感到遺憾,也因為與楊繼鴻先生同是外省籍而想到夏功權,進而對媒體「割脕」和「血染」的文學誇張手法感到驚奇,也對大部分的電視媒體和統派平面媒體的忽視夏老先生「黨國」言論感到不解,一連對我國媒體的佩服、遺憾、驚奇與不解的四個念頭,在吃魷魚片的同時一起湧現。
當我咀嚼魷魚片時,原本鮮嫩滑Q的口感不見了,嘴巴滿是佩服、遺憾、驚奇與不解,吃了這麼一塊走味的魷魚片,雖然味覺平白浪費一塊美味,但對卻媒體印象增添四個知覺,加加減減之後,嘿嘿,我還賺到哩。
楊繼鴻先生自己是怎麼說的?看一下《新新聞》的報導吧:
楊繼鴻捐出100萬後,黨政貴客爭相造訪 文/王潔予
一場桃芝颱風,颳出許多令人感動的故事,77歲榮民楊繼鴻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7月29日深夜桃芝颱風來襲,隔天,花蓮大興村傳出居民遭土石流掩埋的消息。祖籍湖北鄖縣、出身農家的楊繼鴻皺著眉頭說,透過收音機得知後,心裡相當難受。於是領出省吃儉用的積蓄100萬新台幣,交給國民黨花蓮縣黨部用來賑濟災民,希望這筆錢的作用發揮到最大。
獨自居住在海邊小屋的楊繼鴻坦言,由於不常與外界接觸,也不知道應該將錢捐到哪裡最恰當,唯一的想法就是「找黨部」。原本想捐了錢就走,但就在等著領收據的短短時間內,黨工人員領來兩名記者,故事因此傳了開來。
聞風而來的不僅是媒體,向來天高皇帝遠的「貴客」也接連拜訪。不到一星期,國民黨主席連戰及陳水扁總統先後前來肯定楊繼鴻的義舉;對於這些貴客,因眼睛、耳朵不好,鮮少出門的楊繼鴻靦腆地說:「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也有的鄰居擔心他曝光後遭人覬覦,楊繼鴻對此反倒樂觀,他說:「別想那麼多,我祇做應該做的事。」而且「一旦我出了什麼事,留著的這些錢還不是會被拿走。」目前的法令規定,若榮民身後無人繼承,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必須將喪葬費用之外的剩餘退休俸全數收回,繳交國庫。
25年前,楊繼鴻以上士軍階退役,現在每半年提領一次退休俸,他不煙、不酒,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後,也從未回過老家,問他原因,老先生笑著說:「我已經是台灣人啦,而且親人也不在了,回去沒意義!」其實,就算楊繼鴻有心,他的體力恐怕也禁不起回家路上翻山越嶺的折騰。
民國30年,抗日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政府徵兵,唯一的哥哥已經娶妻,所以當時17歲的楊繼鴻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離開鄉下老家,開始隨著軍隊在大陸及台灣四處移防,所以他早在退役前就已經「全島走透透」。今年6月才動過膽瘤手術的老先生,有些語帶遺憾地說:「祇有澎湖和綠島還沒去過,現在也沒機會了。」
17歲時的楊繼鴻隨著部隊抵達上海,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海,當時他沒想到,從那時起,自己的生命再也與海分不開。看著老先生在海邊獨行的身影,忍不住一廂情願的相信,善良的人必定會有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