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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義田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一、驪靬之謎

1989年一位名叫哈理斯(David Harris)的澳洲教師，受到卅多年前英國
牛津大學教授德效騫(H.H. Dubs)說法的吸引，辭掉工作，到中國甘肅尋
找一座據說由145位羅馬俘虜所建的古城－驪靬。

德效騫曾將羅馬文獻所載，西元前54年一支遭安息人(Pathians)擊敗被
俘的羅馬軍隊，和《漢書》〈陳湯傳〉中所載，西元前38年西域副校尉
陳湯和甘延壽發兵攻匈奴郅支單于於都賴水一事聯繫在一起。他認為助
郅支守城，在城外為「夾門魚鱗陣」的「步兵百餘人」，就是擅長龜甲
陣(testudo)的羅馬軍人。後來郅支被殺，陳湯等俘虜了145人。德效騫
認定這145名俘虜是羅馬人，後來被安置在今天甘肅永昌附近的驪靬，為
漢守邊。驪靬名稱的來源，他認為是亞歷山卓(Alexandria)一地希臘音
的訛化。他並以《中國古代的一座羅馬城》為題出版了一本小書。3

他的說法很富於想像力，余英時卻早已加以駁斥。
1967年，余氏出版《漢代中外經濟交通》
(Trade and Expansion in Han China, University ofCalifornia Press)
曾專列一附錄，力駁其謬。
1969年，楊希枚在《書目季刊》上發表長文，指出其說「幾無一是處」。
1991年，莫任南則指德氏「違背事實」，「牽強附會」，「任意曲解文獻」。

1993年7月12日，《人民日報》海外版第三版刊出一則
「古羅馬軍隊消失之謎有新發現」的報導。報導根據的是一則
新華社7月11日發自蘭州的電文。報導中說：

2000多年前一支古羅馬軍隊在中國西部甘肅永昌縣境內消失
之謎，最近又獲新發現：在中外學者認定的古羅馬軍隊殘部
居住的驪靬古城和古城所在地焦家莊鄉的一些村落，相繼發
現了部分珍貴文物和數十名世代在此居住而又具有「外國人」
特徵的居民。有關專家認為，這些居民可能是古羅馬人與當
地民族通婚遺傳的後裔。

據縣文化館館長介紹，前不久當地一位農民在開溝修渠時曾發現
一根長約丈餘的粗木圓木，四周嵌有長約尺餘的木杆，時代不詳。
據史料記載，古羅馬軍隊善「夾門魚鱗陣，講習用兵」，「土城
外重修木城」。這根奇特的木製品有可能提供有關羅馬人「重修
木城」的證據。

儘管如此，哈理斯的行動在海峽兩岸都引起了反嚮。1992年
《北京社會科學》第1期刊出一篇〈中西關係史上失記的一樁大事
──數千羅馬兵歸化中國〉。作者認為驪靬建置雖和陳湯滅郅支
不相干，不過他相信哈里斯「以魚鱗陣釋羅馬兵并非沒有道理」，

我們且先看看報導中找到什麼樣的「新的證據」：

第一，在永昌縣文化館，記者目睹最近首次在驪靬古城地表出土
的瓷水壺、鐵匜、鐵鍋和鐵鼎。據當地文物部門介紹，這些文物
均出自「元代」。元代和西漢相去千年，

這些元代的東西如何證明千年前這裡曾有羅馬人？ 這種證據缺少
意義，是無須多說的。

第二，據縣文化館館長介紹，當地一位農民在開溝修渠時曾發現
一根長約丈餘的粗木圓木，四周嵌有長約尺餘的木杆，時代不詳。
據史料記載，古羅馬軍隊善「夾門魚鱗陣，講習用兵」，「土城
外重修木城」。這根奇特的木製品有可能提供有關羅馬人「重修
木城」的證據。姑且不論古羅馬軍隊是否以粗圓木修木城，一位
農民在開溝時挖到一根丈餘「時代不詳」的粗圓木，這又如何能
和兩千年前的羅馬人扯上關係呢？

這樣粗糙的聯想，能不能成立，也無須辯駁。

第三，河西走廊自古以來就是中亞及西亞各民族進出中國的通道。
幾千年來進入這個地區，甚至定居，具有高鼻梁、深眼窩、頭髮
自然卷曲，身材魁梧，鬍鬚、汗毛、頭髮為金黃色等外貌特徵的
民族不知有多少。杏樹莊和河灘村數十名「具外國人」特徵
的居民，除了能證明他們具有「外國人」的外貌特徵，又如何
確定他們就是羅馬人和當地人通婚的後裔？這樣的證據也是同
樣粗糙，沒有說服力的。

這樣捉風捕影的新聞報導，本無學術價值，也不值得提出來討論。
可惜海峽兩岸都有學者，跟著打轉起哄。如果甘肅的學術單位
真曾為此動用過聯合國的經費，就真是十分遺憾了。

丘進於1990年出版他成稿於1987年的《中國與羅馬》。書中曾
對驪靬縣由來的不同看法作了介紹。張維華認為驪靬是為安置
那些到中國來的大秦幻人，又說「或曰為羅馬進犯帕西亞而戰
敗之軍士，向東潰逃進入中國，為匈奴收容于此，而得此名。」
丘氏在附注中說明，這是參考兩位西方學者之說，其中一位即
德效騫。丘氏並沒有進一步評論，即總結地說「不論該地名由
來如何，在西漢時已有不少歐洲人來中國，應為事實。」
可惜，他並沒有為這樣的論斷提出具體可信的證據來。他提到
西漢長安有「蠻夷邸」，但蠻夷邸中有歐洲人嗎？我們沒有真
正明確的證據。

羅馬軍團進入戰鬥時，會先以前列的輕裝步兵實施弓箭及投石攻擊，等距離稍近時則由重裝步兵投擲標槍(A)攻擊。但羅馬的標槍和一般的標槍不太一樣，前端在貫穿物體後就會折彎無法拔出。如果是插在盾牌上，敵人的盾牌就會成礙手礙腳的廢物。基本上羅馬的擲槍攻擊主要目的是在使敵人無法使用盾牌，而不是為了提升遠程攻擊力。另外龜甲陣是在攻城時才用的到。一般戰鬥時羅馬所用的羅馬方陣(legion)又和裡面所說的盾牌密集防禦陣型不同。只以這些不正確的理由就判定馬超戰術師承羅馬的話，也未免太小看馬超了。何況裡所舉的特徵，在古代多數步兵戰術上都可看到。

另外羅馬兵團流落西域之說，正如壞人兄貼的看法，只是無稽之談。西元前53年的羅馬和Parthian的戰爭時，Marcus Licinius Crassus原帶的7個軍團，包括重裝步兵2萬9千，輕裝步兵4千，及騎兵4千(含高盧騎兵1千)在第一天就折損大半。Marcus Licinius Crassus的兒子Publius Licinius Crassus率兩千騎兵追擊敵人時反被包圍戰死。撤到Carrhae的殘兵在Marcus Licinius Crassus被殺以後也被俘，只有Caius Cassius Longinus率領的騎兵和其他不到一萬的羅馬兵回到羅馬。整個戰役羅馬戰死2萬多人。另外一萬多被俘的羅馬兵，全送到Merv(今Turkmenistan南部)去充軍，從哪裡跑出5千人逃到中國?另外Publius Licinius Crassus率領的是羅馬軍右翼的騎兵，不是第一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