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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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姜  於 2002/08/24 01:07
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之一】

「舞鶴在哪裡?」

我循著手扶梯直下誠品敦南店的B2視聽室向我一眼望見的那兩位年約20-30歲的女性工作人員問到。我的口氣有點急躁,失了我平時問話原有的禮節。但當時我並沒有察覺,而是敲打鍵盤的此時此刻才赫然覺知的。

下午一點半。我迅速梳洗,替自己沖杯三合一咖啡,不是提神醒腦,而是暖胃緩腸。這陣子,只要晨起喝杯熱飲,暖烘烘的暗褐奶味液體,滾燙口腔,滑進食道,進入胃囊,通過蠕腸,不到兩分鐘甚至就在喝的當下,就直接從肛門激噴而瀉。盥洗之時,明明知道座談會我可能會遲到,但隱隱滾動的肚皮不得不讓我遲到,我可不要在會場甚至在會場的路上突然想要坐馬桶瀉肚皮哩。

一點五十分。我從永和直上福和橋再直接基隆路,聽她說誠品敦南必須過了八德路才會到。原本打算跟我一起去的她,昨天才繞了大半個地球飛了十六個小時,那兩隻惺忪睡眼突現著還有時差晃蕩著她。「妳還是在家休息吧。」我向套著黑色小可愛和四角褲剛起床不久還未梳洗的她說。

兩點十分。我在過了八德路的敦化北路上,咦,誠品敦南的「敦南」不是敦化南路嗎?我想她應該是記錯了。全國第一家廿四小時營業也是傳聞中同志匯集男女幽會的最佳場所的誠品敦南,我從來沒去過,她雖去過但卻僅僅去過那麼一次。「先生,請問誠品敦南怎麼走?」我不得不停在紅燈路口躁急難耐的問了一位年輕的路人甲,「在後面,過了仁愛路就看的到了,」我懊惱的喔了幾聲,「你可以往右繞過去,這樣比較快。」他繼續跟我說。

兩點十五分。我在敦化南路往南的仁愛路口紅綠燈停下來,「先生,請問誠品敦南怎麼走?」再問另一位年輕的路人乙先生,他右手挺住機車,左手往我左後方一指,「就是那裡啊,」眼看時間早就過了兩點,我巴不得違規直接左轉到對面往北方向的敦化南路,「這不能直接轉喔?」我問了一個很白濫的問題。「你要繞著圓環轉啦。」他右手在空中逆時針畫了一圈跟我說。

兩點十八分。我停好機車,點火吐菸,放好安全帽,在機車旁眼珠子飄來轉去的獨自噴菸,手指的香菸還未壽終正寢,我就等不及的彈出食指抖落菸頭,猶然裊裊菸繞的黑色菸頭,滾到覆蓋水溝的鐵架旁邊,我踩蟑螂般的不留情斷送它的苟延殘喘,接者我手指夾著剩下的菸屁股走向誠品敦南,將它安置在玻璃大門右邊入口的長方形不鏽鋼垃圾桶。抬頭一看,不對啊,怎麼是台新銀行,誠品書店的入口應該不在這裡,很快的轉身小快步到廣場左邊;又不對啊,在我面前的只是好大一片的大理石牆壁和嵌於其中的玻璃櫥窗,再轉身小快步進入玻璃大門,直下我右手邊的樓梯,向前走去,通過一道開敞的安全逃生門;還是不對啊,我只看到一位制服穿著的電梯服務人員或警衛之類的站在三或四個電梯前,我再轉身,這次沒有小快步了,週遭盡是滿滿上班族瞎拼族頂客族酷兒族搖頭族什麼的,根本沒得讓我有小快步的場所和氣氛,尋常步伐的走到往下的電扶梯,電扶梯的上頭有「B1」的招牌;這下終於對了,我直接走到桌面上放有好幾本或平放或直立的麥田出版的《舞鶴淡水》和《十七歲之海》小說的摺疊工作桌前,跟站在桌子後面的那兩位小姐問說:「舞鶴在哪裡?」 而今想起,當時我那副急躁盛容的模樣,還真的很像底片廣告中向老闆怒問的那位平頭黑框眼鏡的肥仔小朋友。

其中的一位趕緊塞給我兩張A4印刷紙訂在一起的「舞鶴答客問」新聞稿,一小本A5彩色印刷的「麥田書訊──麥田十週年慶特刊」,以及一只斑斕炫彩染印著「金色麥田-純粹閱讀」字樣的塑膠布環保袋,就馬上引領我走進舞鶴座談的會場。

會場很小,頂多只能容納一百人,在暈黃光線下,一眼就看見,披髮舞鶴和短髮陳雪在前方講台坐著表現他們自己,後面幾排的座位都已坐滿,從上而下很快的掃到三四十顆大小不一的人頭。就像任何各式的自主性參加的會議一樣,最前面的幾排極少會有人影晃動,我不得不坐在前面,因為後面沒有位子了。我走下好幾個台階,一位先生坐在前面算來好像是第四排的最旁邊座位,我兩聲不好意思的跨越過他,坐了下來,放下肩上的背包和手上的贈品(也是宣傳品),看了看錶面閃著刮痕的那只我妹於去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SEIKO手錶。

兩點廿十分,那個時候。


NO:95_1
阿姜  於 2002/08/24 01:11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我最鍾愛的出版社之一「麥田」在2002年8月22日(星期四)下午2:00∼4:00,假誠品敦南店B2會議室舉辦了一場講座,主持人是被稱為天才小說家的陳雪,講演者是我甚覺怪異卻又極為喜愛的小說家舞鶴,講座的題目是「舞鶴答客問──當代台灣小說創作」。

我從中得到很多關於舞鶴和台灣小說的一些認識,如我有空,也有餘力,我很想把我當時所看所察所聽所記的筆記和心得,稍加整理潤飾,以第一人稱我阿姜的口吻,記述下來,介紹給大家。 所以我才會有「之一」的副標題,但「之一」是不是就只有「之一」,我不知。但我知的是,不管有沒有之二之三之四……的貼文,我自己的之二之三之四……早就貼在我心中了。


NO:95_2
阿加  於 2002/08/25 16:25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好期待喔!

NO:95_3
隔壁的  於 2002/08/27 13:54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兩點廿十分......

那個時候,我突然想到,應該是兩點廿分......

同一個時間我正於半個小時前不太愉快地醒來,想著睡前正在進行或者進行一半卻因體力不支而陷入昏睡的那件事情。

於是所有的事情凝滯在兩點廿十分。所有一切正在發生以及發生至一半的事情以及即將發生完成的。

我一直記得要將好友借我的幾本書依照順序,看完。結果發現有些事情雖然是錯過或者是從後面倒著來做的,還是會走回原點。


NO:95_4
阿姜  於 2002/08/27 22:26
舞鶴陳雪誠品敦南(外一章:斷樹)

舞鶴陳雪誠品敦南(外一章:斷樹)


重拾舞鶴《餘生》,讀到他「確知自我是一隻帶著獸性的文明人」的剎那,窗外傳來類似好大一盆水從天而降砸落地面所爆裂彈激的又是啪啦嘩啦又是窸窣嘁嗉的聲響,接著是孩童哇好恐怖的高分貝吼叫,我擱下舞鶴,急忙跑到面向山路的陽台,查看我接在水龍頭攀升固定於頂樓灑水藉以散熱的橘黃色塑膠水管,是否在水壓不足或太足的情況下,先是像條掙扎扭曲的蚯蚓不由自主糾動,再是左扭右甩的墬落於六樓以下的地面,呼好險,不是我惹的禍,塑膠水管仍舊呼嚕呼嚕的奮力往上汲水,我將水龍頭栓緊,跑回房間,拿了鑰匙和香菸,走下樓去,馬上聽見四位最多只是國小一年級的小男生驚呼好恐怖喔,我順著他們口頭說好恐怖、眼眸裡卻興奮異常的目光往左一看。樹倒了。

在「無風無雨」的狀態下自然裂倒的山黃麻斷枝,比任何會做生意的聰明商家所設的路障路霸路雞巴還要來得大剌剌,唯我獨尊的完全斬斷所有往來山路的汽車和公車,僅留小小縫隙,恩準雙腳和機車通過。必須說一下,「無風無雨」一語,是出於坐著她牽手騎乘的偉士牌機車而來的阿婆口中,精準點出自然的驚奇和神跡,舞鶴雖在我放下的《餘生》前兩三頁,經由與泰雅族牧師的對談,讓他在日後文字中以「自然」取代「上帝」,並說出「自然只行牠的本分而沒有旨意」這看起來好像很深奧很灑脫的話語,但比起風霜滿臉的阿婆,一句「無風無語」就省卻這有點累贅的構句,不過舞鶴以「牠」而不是「它」來形容「自然」,賦予原始自然、動物獸性的本能,倒也頗為有趣。

我隨著四位還兀自哇好恐怖好恐怖的孩童走到木黃麻斷枝,「你們有看到樹倒下去嗎?」我伸出食指,做出慢慢倒下去的進行式動作,就是要讓他們了解我所謂的「倒下去」,不是躺在我眼前的「倒下去」,而是我錯過的、沒看到的「倒、下、去」。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伸出的慢慢垂下去的食指,極可能會引起那些陽萎不舉的男性們的不安和不適。

「有啊,有啊,」一位穿背心短褲的光頭小子爭著向我說,「它就這樣這樣慢慢的倒下來喔,」他高舉右手慢慢的垂倒下來。好活潑率性的小孩啊,表情動作俱屬一流,沒有絲毫造作矯情,鎂光燈前那群時而呆滯時而噴沫時而震怒時而啜泣的高官大人們,應該真正的有情有義下鄉,來親民愛民感受並且學習一下什麼叫做「自然的作秀」。

我雖享受於孩童的天真,但我也不忘那隨時可能再斷裂的樹枝,是否會讓活潑嚎叫的他們,活潑唉叫於醫院之中,我向他們說危險喔要小心喔不要靠太近喔。

孩童是奇妙的動物,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奇妙。三四五歲的孩童會獨自一人蹲坐在地板推他的玩具車或玩她的絨毛娃娃,五六七歲的孩童似乎已有群聚結夥的概念,帶頭的只要扯喉一呼,其他的就耶耶哇哇的群起百諾。光頭小子跨在他的小小腳踏車,哇的一聲衝啊,其他三個也跟著哇一聲衝啊。那些在街頭廣場造勢宣傳的被便當車馬費招來的動員者,任由台上政客嘶吼怒喊的催眠引領,搖動小旗子,扯開深喉嚨,動算啦萬歲啦愛台灣啦中國人啦諸如此類的群性口號和動作,一個個都回到學齡前的童稚、幼稚和呆滯?

我站在斷枝旁一邊噴菸一邊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光頭小子不愧是光頭小子,他信誓旦旦的向其他三個說「那是超人幹的」。好一個「幹」字啊,幹之所以為幹,關鍵在於幹字本身的動作,「幹」雖也有名詞「幹部」「樹幹」「枝幹」,但在氣勢上卻遠遠不及作為動詞的「幹活」「幹掉」「幹什麼」和「幹你娘」,當然,「幹你娘」這三個字還可以自行加上性器官名詞和臭啊破啊老啊等形容詞,不過不管是原本的三個字,還是添加而成的五個字六個字七個字九個字,還是不如單單一個「幹」字來得簡潔有力鏗鏘爽快。我不得不為早被污名化或偏執化的「幹」字聲援一下,我不否認牠通常是在憤怒情緒下脫口而出的字眼,但憤怒只是滿腔情緒的一個分支,也是屬於滿腔情緒的興奮、感動、悲傷、惆悵、歡樂等等,也是可以用幹字來傳達的,就像前兩天(08/25)吧,我好友(這傢伙真是個好人)幫我處理電腦瑣事,拆解測試的期間,我妹不放心的打電話給我詢問了我剛才的麻煩處理完了沒有,我掛掉電話之後,我妹對我的關心剎那間盈滿我胸口,「幹!我妹對我真好。」我實在無法遏止我胸口的情緒直衝到我正在噴菸的嘴巴。

孩童的嘻鬧,引來大人注意,我沒戴眼鏡瞇著眼睛,看到一位卅多歲的男子,那是四個小孩其中之一(之二?之三?之四?)的爸爸,他不發一語,手裡拿著一枝半公尺左右的木板或棍棒。要扁孩子囉我猜,是因為他們太吵,還是什麼,所以要扁?我還來不及自問自答,他就已經走到我能看清楚他握在手上東西的距離了。哇是番刀耶,一柄握把被金黃銅絲纏繞的番刀,緊緊的裹在一邊是木板一邊是X形簍空的刀鞘之中,他走到我身邊,拔出番刀,沒有懾人的金屬亮光。生鏽了那把刀。他一手握著同他手臂粗的斷枝,一手掄起番刀拿了就砍,叩叩叩叩,番刀砍在樹幹的聲音還真好聽,不曉得以前出草割頭的聲音是怎生模樣,絕對不像豬肉攤販剁著死躺在原木圓形鉆版的排骨肉塊,更不像武俠戲劇裡那種做假的不像話的唰唰聲吧。刀,鏽歸鏽,但還不失刀該有的本色,叩了七八九聲有吧,樹枝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斷下落地。他搖搖頭,不砍了,眼前比這斷口的樹枝更粗的樹枝還多著呢,他將番刀收進刀鞘。好不容易才從倉庫某處復出的番刀,馬上就黯然蜷縮在刀鞘,番刀不拿來砍頭倒也罷了,還被拿來砍斷枝,而且砍沒幾下就收兵了,這對番刀而言是多麼情何以堪哪,不過也還好啦,比起那些被鎮鎖在玻璃櫥窗擺設的番刀兄弟們,至少牠還有身為一柄番刀該有的尊嚴,「番刀不死,只是凋零」這句話,用來形容這柄只是凋零而非死亡的番刀,應該還算貼切?

就在男子揮刀批砍的同時,兩位男子出現了,一是中年,一是老年,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騎車而來。

頂著一頭圓亮禿頭的圓臉圓肚圓滾身材的中年人是當地的里長,他說他是聽到一位喚做「lokea」的里民告知樹倒了才過來的,我在一旁算算時間,還不到五分鐘呢,里長馬上就聞「倒」而來,這樣即時效率的直奔事故現場,絕對比起檯面上所有政治人物還來得民胞物與,可惜就是沒有SNG在場伺候,由粉臉白腿字正腔圓的女記者來個現場轉播,否則這肯定能讓憂愁沒有勁暴新聞的媒體從業者,嘴巴笑裂到耳根,瞇成好幾條線的魚尾紋別說是蚊子連蟑螂都能活生生的夾死呢,可是我也擔心萬一真來個SNG,里長的親民愛民形象,可能會受限於他陌生的鎂光燈和素樸的台語表達能力,被鏡頭塑造成一位又土又ㄙㄨㄥˇ的鄉間土台客。

騎著偉士牌機車的老人,載著他的孫女過來。我還以為他只是載著孫子四處游晃剛好經過這裡的老人呢,他匆匆下車看了一眼之後,就匆匆上車留下一車屁股廢氣走掉了,停留的時間短到我噴不了兩口菸。但四五分鐘後,他又回來了,後座的孫女換成他的牽手,他的右手多了一把將近一公尺長的鋸子。好俊的鋸子啊,鋸把和鋸刀,幾乎等長,鋸把是木執握柄,鋸刀黑身泛亮著青光,形狀很像乩童操身的法器。他幾步走來,拿起鋸子,對準目標,鋸了起來,阿嬤在旁看著他的牽手,沒兩三下,手臂粗的樹枝軋然斷枝,阿嬤走向斷枝彎下腰身的同時,我一個箭步搶了過去,拿起鋸斷的樹枝,丟向山路的凹陷那邊。阿公仍繼續鋸他的樹枝。他鋸樹枝,我撿樹枝,我倆一鋸一撿的互動,讓兩位剛搬過來的大學生房客,從站在一旁看戲的第三者,融入我倆的互動,也走進舞台成為戲劇人物,跟著我撿起阿公鋸下來的樹枝。

就在「阿公→阿姜→兩位大學生」的接續參與的過程中,我明白了所謂的「社區意識」的存在。現在島國熟悉的「社區意識」似乎已成為一種口號,進而強行實施於島國的一種政策,這種口號加上政策的制約,比起以往的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口號政策,兩者似乎沒有什麼差別。「社區意識」這四個字,雖有「意識」兩字,但並不是就僅止於空泛形上毫無實際的「意識」,意識說的太多,就顯得一點意思也沒有。意識,不該只是意識流現,而是要訴諸行動的一種展現,再進一步思考,該行動些什麼?如何行動呢?我想是「共感」吧。緣於一種感覺之後所滋生連鎖反應的群起感染。就像我被阿公義務性質的鋸樹枝所感動,那兩位大學生被我撿樹枝的白濫動作所感染,一個,接著一個,再接著一個,逐漸凝聚成符應磚頭學者所指稱的「社區意識」,也就是說,先有一位憨人默默耕耘,再有一群憨人的群聚效應,才會形成真正落實心底的「社區意識」。正港的社區意識就該是這種模樣來呈現,而不是先有一個形式化口號化政策化制約化的的社區意識,迫使社區住民不得不服膺這從天而降的天啟旨意,再用這天啟旨意來指示和劃分什麼才是符合社區意識、什麼不符合社區意識,這樣孤絕疏離的社區意識的落實基礎,可能就不是「共感」,而是「公幹」,一小群一小群的彼此公幹對方,或者是一大群的共幹一小群,沒辦法,誰叫你不遵守社區意識呢?我才知道,原來「意識」就跟法律規範一樣是要用來遵守的啊。

阿公極有可能不懂得社區意識是啥米碗糕,也不曉得什麼才是符應社區意識的表現,但他看不下去木黃麻斷枝橫倒山路,阻絕往來人車過客,他當時除了暍斥阿嬤離他遠一點小心受傷之外,從沒講過任何半句話,只是埋頭專注的鋸啊鋸啊,等到該鋸的都鋸掉了,清理出大半柏油路面可以讓一輛車通過,在旁觀看的阿嬤才說「若沒清掉,咱袂安心。」真的,的確是如此,如果有個稍微開快車的傢伙,沒在山路轉彎處減速緩行,神準的往樹幹一撞,再打個滾,跌落山溝,或拐進山壁,那麼在鬼月時分可能會添增一位好兄弟,可以想見在不久的將來,島國的靈異節目又多了一個說鬼談鬼的拍攝景點了。

十幾分鐘前倒下的樹幹,它所枝蔓繁衍的大大小小樹枝都已鋸斷丟擲山溝,只剩下直徑卅公分以上的主幹孤獨的躺在路邊,里長說明天小鎮清潔隊會拿電鋸來料理它。我看看眼前已沒有任何物事可以再讓我料理了,遂轉身離開,直上樓梯,走進我租賃居所,再進入剛才突然離開的舞鶴《餘生》。

花了一兩天的時間,再次讀完《餘生》。我在〈後記〉重新體會舞鶴寫這本小說的三件事:

其一,莫那魯道發動「霧社事件」的正當性與適切性如何。兼及「第二次霧社事件」。
其二,我租居部落的鄰居姑娘的追尋之行。
其三,我在部落所訪見的餘生。

舞鶴指出,他將這三件事「一再反覆寫成一氣」。我在想,我應該如何表達「舞鶴陳雪誠品敦南」此題的點點滴滴呢?要以他寫作《餘生》這種融入自己混成一體的表述方式嗎?恐怕我的知識和能力無法承擔。但我又不想將「舞鶴陳雪誠品敦南」變成一個孤零零的客體,躺在冰冷的太平間,任憑我分屍宰割,怎麼辦呢?似乎陷入兩難的狀態了。

剛好在8月24日(星期六)的下午四五點左右,生長於山腰的木黃麻在無風無雨的狀態中突然樹倒橫裂,期間我見到了孩童的天真、里長的敬業、番刀的失落、阿公阿嬤的「咱袂安心」,以及兩位大學生從陌生到參與,在此之中,又交纏出政客形象、媒體操弄、語言表述、社區意識、博物館化等等充斥於島國現狀的諸多議題,我就姑且以孩童口中哇好恐怖好恐怖喔的「樹倒了」為題,嘗試性的在樹倒到清理的這段廿分鐘左右的事件,以舞鶴慣用的「寫成一氣」的筆法,練習一下我未來(如果有的話^_^)可能會寫的〈舞鶴陳雪誠品敦南〉「之二之三之四……」,這樣我不僅能有融入自己的實存感,更能符應舞鶴小說謀篇脈絡,也因此才能比較有感覺的、有參與感的述說舞鶴及其他所講的當代台灣小說創作,好,就這麼決定了,心裡馬上浮現出能跟「餘生」這兩字有對比或對聯關係的「斷樹」這兩字,斷樹,斷樹,就用斷樹兩字為題吧。至於原來計劃的要寫的「之二:舞鶴因緣」就先擱置一旁囉。

嗯開始吧,啟動電腦,開啟螢幕,拿起鍵盤,在Word檔案中敲出「斷樹」這兩個字……


NO:95_5
阿姜  於 2002/08/27 22:28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阿加兄:期待,不好;等待,比較好。至於能否等待想等待的,嘿嘿嘿。

隔壁的:有個好友借給我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三本小說《玫瑰的名字》《傅柯擺》和《昨日之島》,他還盎然的翻閱書中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圖書館造型圖給我看,並向我介紹書中原委,一個月過後,我僅僅翻閱《玫瑰的名字》前半部,就原封不動的將三本小說還給他了。回到原點了,我也是。


NO:95_6
阿邦  於 2002/08/28 15:15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喜歡的就會很喜歡,在不知不覺中,浸潤在莫名的喜悅裡.
於是,行文造句,在有意無意間就形似了.^^

說真的,舞鶴的文章我沒細看過,我想好好的找個時間去看.
艾可的小說是滿不錯的,第一次看<玫瑰的名字>時,整個人沈醉其中.
(喜歡看偵探小說的人,在看到好看的小說時,往往會如此.)
<傅柯擺>真的較沈悶,但有其一定的深度.<昨日之島>尚未看,
找個時間去圖書館借.^^

人各有所好,就任其所好,好棒!


NO:95_7
隔壁的  於 2002/08/29 18:39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斷斷續續續續在馬桶上枕頭邊思索著阿邦卡露斯,看到阿姜的斷樹外一章,隱隱約約在文字鋪排中,看到感到摸索到一些是路非路的小徑,猶疑在走進去或不走進去,走進去後或走不出來碰撞在一個沒有起點終點的巨大迷宮裡。

想著,搞不好,阿邦卡露斯是翻不完了。

到現在,好不容易在誠品敦南坐到一個位子,但時間依然停在兩點廿分......

期待中......

PS.下次在外獨貼文時,看看是否ROY也有空,邀過來玩玩吧。


NO:95_8
阿姜  於 2002/08/30 12:30
舞鶴陳雪誠品敦南(之二:舞鶴因緣)

舞鶴陳雪誠品敦南(之二:舞鶴因緣)

兩點廿分,舞鶴用一種沉到骨子裡的緩慢語氣,訴說他被邀請來到這裡的主題「舞鶴談當代小說創作」。

我翻開剛才工作人員趕緊塞給我的「舞鶴答客問」新聞稿,瀏覽整場座談會的流程,看來我錯過原訂於2:00∼2:15由麥田出版的涂玉雲總經理的致辭了。反正類似這種開幕致辭,都馬是搵搵醬油就拍拍屁股,空留一屁股的場面懨氣,沒聞到還算我福氣哩,在我最近的印象中覺得還算不場面不懨氣的,應該就是7月27日在淡水漁人碼頭舉辦的水岸爵士音樂節──

──台北縣長蘇貞昌在關靈芝(Emily Guan)一夥人演唱之時,粗暴干涉中斷了樂團的表演節奏(啊哈,老共常用的「粗暴干涉」詞彙,還真他媽的好用呢),蠻橫的以破鑼啞嘶嗓子取代優美樂音歌聲,「是台北縣民的請舉手,」離離落落的勉強有三分之一的觀眾舉手,「台北市的請舉手,」哇靠至少半數以上舉手,接著蘇貞昌很政治性的揶揄台北市沒有可以讓市民參與歡樂的活動,「台北市我管不到,但我個好朋友,你們可以請他幫忙,」蟄伏在台下的李應元驀然獲得鏡頭青睞。幹,我在心裡頭狠狠幹了一聲,搞什麼啊,拉票拉到台北縣就已經很過分了,還拉到這場蠻有情調有味道的爵士音樂會。可是李應元他沒有上台只在台下向縣民市民招手示意,而蘇貞昌的揶揄戲謔在兩三分鐘就結束且下台,嚴格來說還不符合「粗暴干涉」的定義,而且意外的是一個光頭一個憨頭這對哥倆好,張開雙臂,綻放笑顏,打起拍子,投身群眾之中,融入樂音內裡,隨著節奏搖擺,舞動他倆扭的像條蚯蚓的滑稽軀身,一扭就扭了半小時。

暈黃燈光下,涂玉雲並沒有與舞鶴和陳雪坐在台前,「呵,搵完醬油,走人了吧。」我蠻不屑的在心裡蔑笑。直到座談結束時,一位紅衣外衫體態微腴安靜地坐在我前兩排(也是與會者所坐的最前排)的近中年女性,起身走向台前,拿起麥克風,為整場座談做個簡單的收尾,我才知道涂玉雲長得怎生模樣,也才知道涂玉雲一直和我們坐在台下聆聽舞鶴陳雪的談述,於是我對我先前不明究理的蔑笑感到無比羞愧,還好燈光暈黃,不能清楚照射我額頭浮現櫻桃小丸子三條線的發窘。「涂總,妳好樣的。」我在台下豎起拇指在心裡頭很肯定的稱讚。

正在很沉很慢的訴說當代台灣小說創作的舞鶴,比起《餘生》封面那張仰頭凝望遠方的白皙臉龐明顯黝黑許多,比起《悲傷》《十七歲之海》扉頁那張端坐太師椅的清澄眼神明顯深邃孤寂,而且照片中略帶微笑的嘴角也不見了,無法從他緊抿雙唇窺知他的情緒,雖然會場的主角是他,但他的疏離,他的孤絕,很自閉的陷溺徜徉於他的天地。他的蓬綣長髮,他的暗沉膚色,他的深色襯衫,他的厚實雙唇,從他的沉緩語調的瀰漫之中,模糊我的記憶,也滲入我的記憶,朦朧之中我看到我兒時偶爾見到的「雲飛揚」。我家鄉的雲飛揚,留有一頭虯結散亂的長髮,寬鬆的上衣長褲在他水雲袖的雙手晃蕩之間更顯得輕飄,他每天晃蕩來晃蕩去,晃蕩累了就蹲踞路旁,以朦朧恍惚的雙眼映射出飄過他眼前的種種,由於他的蓬亂長髮像極了彼時港劇《天蠶變》的主角雲飛揚,雲飛揚,雲飛揚,我們就這樣習慣稱呼了;今年六七月吧,我在書店翻閱同為六年級生的許榮哲第一本小說集《迷藏》,裡頭也有雲飛揚這號人物,難道晃來蕩去的迷樣人物精神異常者在台灣都是一個雲飛揚的模子印出來的?舞鶴也是雲飛揚?

識得舞鶴,是個偶然,去年五月之際吧,我在書店角落看到戴墨鏡的舞鶴抿著厚唇淡看遠方,再細看發現封面掛了「第三屆台北文學獎」「2000年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2000年時報十大好書中文創作獎」三面色澤不一形狀相同的獎章。哇得了好多獎喔,當下第一直覺。我被獎項殊榮吸引過去,習慣性的翻開序言,王德威寫的,得知舞鶴在1981-1991整整十年間自閉淡水,翻到後面看到葉石濤先生評論舞鶴〈拾骨〉這則中篇的標題是「孤絕的作家,孤高的文學」,又是淡水,又是孤絕,又是孤高,霎時不能自己的將《餘生》夾在腋下,走向櫃檯,豪爽掏出兩百元,櫃檯美少女將發票和八塊零錢放到我手中,只要新台幣192元,就能看到三個獎項和三篇評論(另一篇是陽照寫的),簡直划算到掉渣。對了,當時貼在《餘生》封面左上角4cm×4cm的綠底白字「8折」貼紙,絕對也是我買《餘生》的動力之一,至今我還捨不得將這張貼紙撕掉呢。

始讀《餘生》,很累很煩。全書只有開頭空行兩格之外,沒有章節沒有分行全部文句接續為一個整體超級大段落,還有他那動/名詞對換、句型文法倒置,以及長的不能再長卻沒有標點的句子,再加上場景不斷更換、時間斷裂更替的結構,給我前所未有的閱讀經驗:文學作品能寫得像哲學論文般的晦澀攪繞,當時我以為唯有舞鶴能幹之,幹,好雞巴的人喔。雖是如此,我還是吃力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啃下去,關鍵就是我抱著有如AV女優被顏射或口內爆漿般的征服感,心裡直想幹他媽的我一定要讀完《餘生》我一定要他媽的征服《餘生》,就在AV給我的莫大啟發之下,我辛苦讀完《餘生》征服《餘生》,啃完最後一個字時,我沒有AV男優洩精後的萎靡無力,而是勃發怒挺的盈滿思緒,尤其舞鶴對「霧社事件」的史料回顧、田野調查,進而反思現代政治和原始出草的關係,其間的辨證和弔詭,大開了我不少眼界和視野。

就這樣,我收集了被王德威稱為初讀舞鶴的「最好的起始點」的《悲傷》,再是舞鶴自閉十年間的這個淡水那個淡水的《舞鶴淡水》,然後是與《餘生》一樣是融入原住民部落的《思索阿邦•卡露斯》,最後是我在今年八月中旬在家鄉金石堂買的新版《十七歲之海》,至於描繪「肉肉臀臀」「乳波臀浪」(這兩組舞鶴自創語詞,很肉很浪的拍打出情色感官)的同性戀題材小說《鬼兒與阿妖》至今仍未購買。

翻閱舞鶴,發現他喜用「因緣」二字來取代「因為」「原因」「由於」「緣故」等詞語,這是不是他在小說中無意間所透露的在淡水十年曾讀過很多佛書所影響的呢?在此略過不談。雖說「因緣」這玩意兒,不比陰道陰莖、粉圓肉圓來得實際,但因緣的神秘和巧合卻深植島國心靈並化為一種解釋或詮釋。源自佛教觀念的「因緣」,其實可以分成環環相扣的十二環節,統稱為「十二因緣」,其中之首即名為「無明」,參瞭我與舞鶴的因緣哪,大概也因緣於「無明」吧:一種無所明狀、莫名所以的偶然接觸──

──我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曾在現今已消失、當時位於新生南路小巷的某小小書局當倉儲捆工,對街地下室就是後來因《台灣論》一書引起爭議的前衛出版社倉儲部門,透過我和小前(小前,就是當時前衛倉儲的集送貨出貨管理於一身的前衛員工,我已忘記他的名字了,姑且就叫他小前吧)彼此遞菸打屁的關係,可以讓我擁有前衛書籍六五折扣的超級優惠成本價,但我也僅僅使過用唯一一次的六五折扣,買了《台灣國際政治史》和《台灣近代發展史》這兩本磚頭史書而已。當時我對前衛業已出版共五十冊的《台灣作家全集》,還有東方白《浪淘沙》和宋澤萊、林雙不等諸多作品,有如視之不見的大意錯過,於今想起扼脕異常。在我離職之時,小前抱了四本過期的《台灣文藝》和幾本前衛已出版一段時間(好像賣不出去?)的書籍送給我,其中一本是台灣筆會策劃、彭瑞金編選的《一九九四台灣文學選》,裡頭就收錄了舞鶴的中篇小說〈悲傷〉。那時讀完〈悲傷〉,我這個作品之外的第三者「他」,就覺得舞鶴筆下的「我」和「你」這兩位後來在精神病院相遇的主角,在病態詭怪的異質詼諧筆觸之下,緩緩脈流出淡淡悲傷:那種悲傷,是不見容於社會價值和主流觀念的壓制底下,一點,一點,被擠壓滲流的淡而濃烈的悲傷。這段「悲傷」讀後感觸,是在去年購得由麥田出版的《悲傷》才被重新喚起的,重新喚起的也不僅是初讀的觸感,我離職之後就不曾與小前聯絡,以致於我無法再享有六五折優惠,更讓我的荷包悲傷不已。

兩點廿餘分了,我的思緒還不停打轉,還沒將心神凝聚聆聽舞鶴談小說論創作。秒針不停跳動,我再瞥了錶面閃著刮痕SEIKO一眼,不意瞥見左手關節的包紮,轉了一眼,右手手臂和手肘也有繃帶包紮,其實卡其色休閒垮褲裡的左腳膝蓋還有更大面積的包紮。呵,我笑了我自己。我得知有這場舞鶴座談,是因緣於《破報》;會走進淡水NIKE專賣店拿《破報》,是因緣於我要去隔壁那家服飾店買一條鬆垮長褲;會去買鬆垮長褲,是因緣於我甫買不久穿不到五次的卡其垮褲破掉了;卡其垮褲破掉了,是因緣於我很白濫的摔車;會很目小(台語發音)的摔車,是因緣於路旁一顆猶如剝皮椰子大小的石頭;那麼,這顆石頭因緣而來呢?我只能雙手一攤、白眼一吊、嘴巴一張的說,是「無明」吧。

書局倉儲捆工,因緣舞鶴小說。路邊斗大石頭,因緣舞鶴講座。「因緣」真的不及陰道陰莖來得肉肉臀臀乳波臀浪,也真的不比粉圓肉圓來的嚼感Q嫩滋味美妙,但因緣還真他媽的奇妙?!但是ㄋㄟ,不能再奇妙下去了,該是要聽舞鶴訴說台灣因緣、小說因緣、創作因緣的時候了。我再看麥田櫃檯小姐塞給我的新聞稿,嗯啊,「舞鶴談當代台灣小說創作」的流程是在2:15∼3:00這段時間。

但,現在已經是兩點廿九分了。


NO:95_9
阿姜  於 2002/08/30 12:59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阿邦兄:

啊哈高手終於來了。我將自己融入進去來記述舞鶴所談的「當代台灣小說創作」的過程之中,會有形無形的牽扯一些關於台灣文學的東東,對我這個沒讀冊的半調子門外漢來說,的確是很僭越的一種不自量力舉動,所以就得請阿邦兄來個適時適切的補充和指正了。關於文字,我的確有意無意之中有點形似舞鶴了,但在〈斷樹〉這篇我是刻意模仿舞鶴的,因為我在想與其很概述的介紹舞鶴那異質變態的行文構句的特色,倒不如用實例來引介還比較實在,不過我的模仿實驗之作,比起舞鶴本尊的怪異扭曲,若有1/10形似就算偷笑了。

隔壁的:

非常喜歡你這上面那段關於迷宮的文字,很有空間影像的效果。的確,我在〈斷樹〉事件從樹倒到清理的這段廿分鐘左右的過程中,雖然時間不斷的進行,但敘述者我卻時常溢出時間之外,這邊扯一些,那邊屁一些,造成整篇貼文不斷有跳脫、破碎和斷裂的不連續性。而這樣的敘事方式,我以為正是《餘生》的閱讀難境之一,但卻也是文學想像恣意奔馳的快感來源之一。套用你的迷宮模式來說,走進迷宮,是為了走出迷宮的喜悅,還是為了享受迷宮幻位的當下,舞鶴的文學技巧似乎就是後者的最佳體現?


NO:95_10
阿邦  於 2002/08/30 14:11
Re:舞鶴陳雪誠品敦南

也是在淡水.

淡水是個奇特的地方,在淡水居住過的人,不知不覺中,會有一些些的浪漫情懷,
天地蒼茫,山崙是如此地秀麗,大海是如此的遼闊,人兒,是如此的流浪.

嗯!來到淡水的人,會有著漂泊人世的感受.潮來潮往,日落又昇,
人兒來來去去,來的人兒臉帶期盼,去的人兒似有滿足.

淡水不是家鄉,不是故鄉,不是異鄉.

淡水是個驛站.

於是,來到淡水的人兒,躑躅著,徬徨著,感傷著,卻又帶著那絲絲的期許------

啊!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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