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中美洲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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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連載  於 2002/09/14 00:01
鄭義:中美洲經驗

我現在開始來連戴鄭先生的第十封信
這篇我把它分成上下兩部來貼,先只貼上半部
因為他上下篇所寫的對象截然不同
真正寫國外經驗的只在上半部,下半部卻寫回中國的貧苦去了

上半部預計五天左右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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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14 00:02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中美洲經驗──第十封信(上)

一九八六年冬,我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墨西哥、古巴,途經美國,作一周短暫停留。一九八七年初為中德合拍的一部影片寫文學本,到西德採訪兩個月。在新大陸與舊大陸旅行,我產生許多思想與感觸,……
返國後,我曾氣憤地跟你談起過我們代表團團長柯岩的一些醜聞,並囑你無須外傳,因返國之前,當著其他團員之面,柯岩曾為此與我有約在先:「…這些事到此為止,回國後誰也不要再談了,好不好?」我點過頭。但今天我要毀約食言了,因為她的乾爹王震手上沾滿了六四屠殺的鮮血,更因為賀敬之、柯岩夫婦憑借大屠殺的淫威又開始了文化屠城。於是,我再無義務維護這種人的名聲。
第一站,哈瓦那。正如後來人們總結的,這十年改革是一年反左,一年反右,寒流不斷,中國駐古大使館的工作人員邀我們就國內改革局勢作一報告,他們消息頗閉塞,我們是中古關係解凍之後的第一個重要的代表團。我按照比在國內公開講話還稍稍收歛一點的分寸講了一段,無非是改革形勢大好,不可逆轉之類,批左的部分尤其得到人們的支持,掌聲熱烈。柯岩的發言則針鋒相對,對政治、文化領域的自由精神大加撻伐,頗有「清污」幹將的氣魄,聽眾反應極為冷淡。翻譯小陳本是位有造詣的青年學者,受不了柯岩的霸氣,主動要求發言,全力支持我的意見,又贏得一片熱烈掌聲。我與柯岩素不相識,這一次便種下了麻煩。
在墨西哥城,作家們安排我們去參加一個街頭文化活動。……待小話劇演完,埃烏海尼約邀我上台以「中國青年文學」為題作一十來分鐘的簡短講座,小陳翻譯。正講一半,忽然瞥見柯岩怒氣沖沖橫穿會場往停車場大步流星而去,便知大事不好,團長大人又抖什麼威風了!立即三言兩語結束,追上去。車門前,柯岩鐵青著臉,氣憤填膺:「他們也太不像話了,讓我一個人坐著,不理不睬,還把我的翻譯也叫走了…簡直太無禮了!」不光衝著老外,連我和小陳也一起捎帶上了!忍住氣,勸,表示這樣不辭而別,「退出會場」不宜。她卻叫道:「走,回旅館!就說我心臟不舒服!」墨西哥友人追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見柯岩那神色,當然知道不是心臟而是別的地方出了毛病。
回到駐地,「內戰」即刻爆發。柯岩意猶未盡,還大講「把我的翻譯也叫走了」云云,我正色道:「柯岩大姊,翻譯是代表團的,不是你的!人家請我講幾分鐘中國文學,這也是代表團的工作…」柯岩沒料到會有人正面頂撞,勃然大怒:「鄭義,你還年輕,我一直是保護你的!──在古巴,有人說你的發言有政治問題,我都沒有追究…」嗡一聲,血直往上湧!這位乾女兒、部長夫人要搞政治陷害!回國後,往上一報,我便有苦頭吃了。瞬間便激怒了,大聲說:「柯岩同志,現在,當著大家面,你必須說清楚,到底我發言有什麼政治問題!」她不正面回答,我更感到陰險,不顧平日頗為謹守的輩份、領導,堅持要她當場說清楚。最後,她口氣緩和下來,說也不是什麼嚴重問題,就是那句「政治翻車」的話。──「文藝不應當和政治綁在一起,否則政治的戰車一翻,文藝也就跟著完蛋了!」──我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句話。這話沒毛病,我不怕,早已成為文藝界之共識,只要她不栽贓就謝天謝地。
當晚活動,埃烏海尼約與我和小陳同車。他神色肅然,顯然一切都猜出來了。墨西哥作家代表團訪華期間,我和小陳全程陪同,和他成了朋友。……而現在,柯岩的夫人脾氣,造成兩國作家間的陰影。為了不影響大局,給柯岩一個台階下,我勸埃烏海尼約去看看「我們團長」。他乾脆一口回絕:「我不去!」我問他:「埃烏海尼約,我們是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抬眼望著我:「當然。」「那麼我以好朋友的個人身份,我和小陳,請你一定去看望一下我們團長!」他不作聲,久久地,冒出了一句話:「她是真正的資產階級!」
第二天,埃烏海尼約攜漂亮的夫人前往中國作家代表團駐地,微笑著,彬彬有禮地問候代表團長柯岩的「心臟」。面子掙回來了,柯岩極得意,向團員們總結經驗道:「就是要鬥爭!對於資產階級,只有鬥爭他才會讓步!」
當時,正是中墨關係積極發展時期,墨西哥總統剛剛訪華歸國,舉國慶賀。而柯岩根本不管那一套,到處大耍夫人脾氣,傷害墨西哥人民的感情,其最精彩之表演是在某省政府大廈。到達該省時,省長曾派員執鮮花到機場迎接,因時間出差錯而不巧未遇,便通過文化官員向我們表達歉意,並邀我們離去前一定到政府大廈會面。赴機場前,我們如約前去。見偌大市政廳內人群熙來攘往,一問,原來是個新到任的省長,勵精圖治,廣開言路,人們都來找他解決問題。忙極,正開會。秘書迎我們一行到會客廳落座,端上咖啡,囑稍候片刻。部長夫人頓時過敏,深感受辱,立時拉下臉來,說無暇等候。那秘書一見臉子,馬上又踅回去請示,出來說:省長不是在開會,而是正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能否稍候幾分鐘?感到被「輕慢」的部長夫人頓時怒火中燒,抬腕看表,厲聲問墨西哥陪同人員到機場時間還夠不夠?夠,完全夠呢。柯岩緘口,大約又坐了半分鐘,說:「省長先生能否馬上會見?如果省長先生太忙,我們馬上就走!」翻譯小陳一下子愣住了,這種盛氣凌人的無禮的最後通牒,在他的外交翻譯生涯中還是第一次!而且,省長的忙碌是我們親見的。這位機敏善良的年輕人一下子茫然失措,他理當直譯,但這無疑當眾向熱情主人摑過一記耳光!他囁嚅著想對柯岩進言,但柯夫人大發雌威:「馬上譯,直譯!」在場的人皆震驚了,不用翻譯,誰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秘書又是進去出來,輕聲說:「省長說他實在不可能立即出來,如果中國客人不能再稍候片刻了,當然可以走。」小陳翻譯的話音剛落,部長夫人霍地站起,登登登向門口走去。我們只好緊跟。走到門前,夫人緊急煞車打了個立定:她是團長夫人,部長夫人,她是不能啟用尊手開門的。這一點她早已有令在先,我們這些團員百姓早已執禮如儀。只有我在她身旁,我只有憤怒地猛拽開門,讓這位半瘋的共產貴族衝出門去。……墨西哥人不知什麼地方開罪於中國人了,拉著我們的手邊跑邊問。我們只好苦笑著搖頭,表示錯不在她們。……飛機騰上夜空。回望燈火明麗的土地,心中隱隱作痛:再見了,熱情如熱帶陽光的墨西哥人民!請原諒我們!她並不代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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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14 14:37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訪問中美洲兩國後又途經美國。在舊金山一家中國書刊社舉行的座談會上,讀者請我談墨西哥、古巴觀感,我起首的一句話是:「第一個重要印象:姑娘們很漂亮…」他們嘩地一聲笑了。我卻認真地說:這不是一句笑話…
到古巴沒兩天,我便發現了這一點。不管我們在大街上,在工廠,農村、首都哈瓦那還是外省卡馬圭,姑娘們的容貌、皮膚及身段,都美得使人心中暗暗嘆賞。美到什麼程度呢?在我的提示下,代表團的同行們都注意到了,常常一個姑娘的出現,使我們大家同時感到眼前為之一亮!我們的翻譯是一位留學墨西哥的小伙子,也注意研究民族文化,共同語言頗多。我們的一致結論是:這正是混血的結果。西班牙血統與本地的土著印第安血統再加上來自非洲的黑人血統數百年間的混和,賦予了古巴姑娘(整個拉美?)以秀美的臉龐、柔軟而曲線分明的充滿性感的身材和最健康的膚色。一種至今我所不了解的機制,把三大洲人類的優點全都通過雜交遺傳給了拉美人。歐洲、北美人也十分健美,但我的印象中,怎麼也不像古巴的姑娘那樣,遠遠地便輻射出一種令人感動的強烈活力!
特別是在結束了墨西哥的訪問之後,我感到這個「第一印象」絕非錯覺。這簡直就是整個拉美文明的一個絕妙象徵。
翻譯小陳不僅西班牙語極棒又年輕英俊,到處受到熱情奔放的拉美姑娘的青睞,而且對拉美文化有很深造詣。他曾跟我提到:多年前,墨西哥文化界曾努力想研究和確定墨西哥民族文化特點。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去掉了「民族」一詞,而繼續討論墨西哥文化特點。因為墨西哥並沒有一個真正有別於其他拉美國家的「墨西哥民族」,同所有拉美國家一樣,從人種上來說,都是西班牙人、印第安人、黑人的混血後裔。而整個拉美各國,除地理環境有所差別外,全都是歐洲文化、印地安文化和非洲文化的混合體。這種文化的雜交,也顯示出充滿活力的優勢。歐洲的近代文明、科學技術,古老的印第安文明的輝煌及神秘,非洲文明的熱情與粗獷豪放,在這塊土地上產育出一個屬於新世界的朝氣勃勃的新文明!一切敢於敞開胸懷去迎接異族文明的人們,都從生理、心理和文化上獲得了新生。而拒絕這種血統與文化溶合的人們,則走向覆滅。這就是那些至今仍然固守傳統,龜縮在保留地裡的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是一個生活在西方的東方種族。根據得到公認的人類學考證,他們是上一次冰河期從亞洲遷徙到北美,隨後又擴展到整個美洲大陸的亞洲人。他們的血液檢驗,證明了他們與我們同屬蒙古人種。在世界著名的墨西哥城人類學博物館裡,印第安館一進門便矗立著一張大幅油畫,描繪了一群亞洲人追逐野獸而越過已結冰的白令海峽,來到美洲的情景。隨即,他們創建了一個無以倫比的偉大的文明。這個文明早在公元前五百──六百年便達到了極盛時期,壯麗的金字塔遍布拉美大陸,發達的商業產生了一座座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天文學、數學、藝術都達到了令今人無法相信的高度。但這個文明,卻自然而然地開始自我墜落。一座一座城市被遺棄了,一個一個民族的分支消亡了,只留下規模宏偉的金字塔群向歷史訴說著昔日的繁榮。是戰爭?瘟疫?宗教?還是什麼秘不可知的原因?使他們遠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便開始走向覆滅?連發達的現代考古學也提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假設。哥倫布發現美洲時,以為自己到達了印度,便稱當地土著居民為印第安人。十六世紀西班牙殖民者征服美洲時,印第安民族已自我墜落到不堪一擊的程度。幾百年過去,征服者從血緣到文化都吸收了印第安文明與因奴隸販賣而帶到美洲來的非洲文明,從而形成了一種春意盎然的新人種,新文明。但有相當數量的印第安人仍然拒不接受現代文明的婚約,自我孤立地聚群而居,成為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個孤島。在墨西哥訪問時,請朋友們帶我們去參觀一下印第安人的居留地。時間不夠了,我們只在他們附近的一個商業區逛了一圈。一瞬間,我覺得簡直回到了中國,在逛一個我們本來就非常熟悉的攤販小街。小販們或搭起簡陋的攤子,或乾脆席地而坐,叫賣著窮人使用的滯銷品與舊貨。來往的印第安人使我不禁潸然淚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貧困和無知,再加上人種的嚴重退化!在這裡,我幾乎沒看到一個健美的印第安人,成年人瘦弱矮小,老人佝僂、兒童羸弱如非洲飢民…與健壯美麗的混血兒一比,我們分明看到了一個古老民族的末日!
在墨西哥美麗的南方,我們遇到了一位當地文化協會的負責人,淳樸而好客……在短短幾天的接觸中,我同他成了爭執的對手。我當然抓緊時間,向每一個文化人提出一系列有關印加文化的問題。從我的問題中,他敏感到我對印第安文明史有自己的看法(其實這也是我對中華民族文明史的看法),於是立場堅定,慷慨激昂地向我講了許多話。小陳也是個文化迷,逐句向我翻譯:我們印第安人已經有了七千年之久的文明史,這個文明的輝煌,你們已經看到了許多。自從西班牙人入侵以來,我們的文明衰落了,歐洲人用武力征服了我們。但是我們的民族是不會永遠被壓服的!在我們七千年之久的文明史上,西班牙人入侵以來這三、四百年時間,不過是短暫的一瞬!我們還會站起來!當我們站起來時,讓那些白人統治者發抖去吧!──上帝!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了!想不到在拉丁美洲也能聽到如此熟悉的「鄉音」!看來一切具有失落感的古老民族都以昔日的闊綽來對抗新世界。他們的論述如此不合邏輯,以至於只能看作是一種絕望的夢囈!我指出:第一,印第安文明的衰落早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第二,現在也似乎不存在什麼白人統治者,至少在墨西哥,在拉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混血兒…更尖銳的不好談了:我承認三、四百年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只是一瞬,但這是改變拉丁美洲的三、四百年。這三、四百年之間,拉美已從沒落的印加文明走向了一個繁榮富強的新文明。而且,這個新文明自身存在的矛盾,已絕非西班牙人入侵時的舊的民族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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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15 10:31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在墨西哥,我們參觀了人類學博物館,拜謁了南方及墨西哥城附近的許多金字塔遺址,同文化界人士進行了許多接觸交談。我深深感覺到:印第安文明是一個足以和中華文明、古希臘文明、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相媲美的輝煌的古文明(如果我留有餘地,而不說它甚至超過某些文明的話),而且令人驚訝的是,它竟如此地與中華文明相似!特別是它在極盛時期的輝煌與自殺性的沒落,都與中華文明極為一致。至於它的熱情神秘的浪漫精神與中華文明的現實精神之間的反差,這大約是由於它的中心地帶更靠近赤道。上述五大文明之中,有四大文明都相繼殞落,而古希臘文明碩果僅存。如果說這其中有著某種歷史的必然的話,那麼我認為首先便是地理因素(黑格爾《歷史哲學》)。已滅亡的或正在繼續走向衰落的四大文明,都可以視為大陸文明。只有那個環繞地中海的古老文明可稱為海洋文明。海洋不是隔絕,而是溝通、交流。在文明的混血中,地中海文明的軌跡至今是一條上升的曲線。而大陸象徵著自我封閉,保守。高原與群山(還應包括無邊無涯的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它們對於中華文明、古印度文明、古印第安文明來說,都是無法克服的巨大屏障。只有地中海得天獨厚,狹小而利於舟楫。)阻擋了大陸文明的視線,以至於不可能向外輻射,大陸文明只等待著被發現。中華文明、古印度文明、古印第安文明都是被發現的文明。被發現的文明對發現它們的文明懷有一種本能的敵意。因為發現的文明帶來的新鮮事物總要破壞它千年的自滿自足,而引起它所不願看到的變動。【這種抗拒外來文明的程度,也與地理因素密切相關。例如日本,它與中華文明「同文同種」,但它在第一次抗拒之後,便迅速的接受了外來文明的挑戰,獲得了新生。與中國鴉片戰爭同期(一八四五年),一支美國艦隊以大炮轟開了日本緊閉的國門,日本迅速吸收了西方文明,在十多年後實現了偉大的改革運動──明治維新,遂迅速崛起,成為東方的西方。日本民族雖然屬於東亞文明圈,但它確是這大陸文明圈的邊緣。狹窄的日本海,使日本民族具有了相似於地中海民族的開放胸襟與冒險精神。同樣是被炮火轟開的大門,中國人卻轟開又關上,再轟開,再關上,整整一個半世紀以來,直至今天,還在為「開關問題」鬧得不可開交!門戶開放之後,日本民族熱情地向西方學習,曾一次派出一個一百多人的代表團,歷時一年(二年?),遍訪歐洲,對西方進行了詳盡的全面考察學習。而我們中國,連最覺悟的洋務派領袖李鴻章,也只不過帶幾個人到西洋去轉轉,買點堅船利炮,以鞏固搖搖欲墜的滿清王朝。】
──這種地理-文化-心理素質,至今仍在起著消極作用。如居住在保留地裡的印第安人,如中國人,甚至包括已在海外生活多年的華僑與華裔。──在古巴,華僑與華裔的「同鄉會」──中國會館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為歡迎代表團訪古,特地組織了一次文藝表演。當我看到那些金髮藍眼的華裔青年在舞台上比劃他們頗不熟悉的中國武術、獅舞、龍燈時,心中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他們的中國祖先據說是太平天國起義失敗之後漂泊到此的殘部,一個半世紀過去,經過了不知多少代的混血,但他們仍然記得自己是中國人,太難能可貴了!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證明先前榮譽過,血統是大民族嗎?外國人很討厭中國人的這種奇怪的民族感情。正是這種狹隘的民族認同感使華裔與當地社會格格不入。已經在那片水土的哺育之下數代之久了,還不肯承認自己正是那片水土的兒子,還牢記自己是中國的曾曾曾曾孫。這不是一種開拓與創造的意識;這是一種沒落的戀舊意識。
在墨西哥南方,一天晚上參加一個當地文化人為我們安排的小型座談會。聽說在座的有歷史學家,便提了一個問題:一個純種的印第安人的民族認同感毋須討論;一位印歐混血兒的民族認同感可能也不太複雜;一位幾代生活在拉美的純種西班牙人的民族認同感恐怕就較為複雜了:在土地與血緣上,那一個因素會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呢?──結果居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了我這問題。我有點失望。但轉念一想:也許根本就不像中國人活得那麼痛苦。關於民族歸屬的問題,人家也許根本就不去想,只是在這塊富饒的土地上自自在在的生活。
在墨西哥城逗留期間,適逢印第安人的宗教節日。宏偉壯麗的瓜達魯比大教堂是一座現代建築。在它旁邊的小山丘上,矗立著老教堂。我們先拾級而上,在老教堂中參觀了記述瓜達魯比神跡的古老壁畫。壁畫規模不大,為一幅幅放大了的連環畫。這是一個人類歷史上罕見的重大騙局(我個人認為):西班牙人在征服了墨西哥之後,認識到如果沒心靈的征服是不夠的,於是他們企圖向印第安人傳授天主教。但印第安人頑固地抗拒。於是有一天……。於是,自以為大獲全勝的印第安人紛紛拋棄了自己的原始宗教而投入改頭換面的天主教之懷抱,從此印第安人成了最虔誠的天主教徒。
……
我們往回走時,早已禁止汽車通行的大街上,還有一隊隊印第安人盛裝列隊而至。他們有的來自數百公里之外貧苦的山區,有的攜家帶口,揹負著乾糧、行李。他們歡歌而來,他們舞蹈而來,他們扶老攜幼而來,其虔敬的程度,當今世界之上,只有與他們膚色、臉型相近的藏族可比!我同我的朋友小陳談著觀感,忽然淚奪眶奔湧:我的印第安兄弟啊,我的失去土地失去自己宗教的印第安兄弟,與我的民族一樣走向沒落的印第安兄弟啊,宗教能救得了我們嗎?能救得了嗎?!
我的感情是屬於一切苦難深重的民族的,但我的理智卻又屬於一切發達興旺的民族。我深深知道,瓜達魯比聖母所能給予印第安民族的,唯有安慰。我的心在撕裂!我只能為我的印第安兄弟灑一掬同情之淚…
全人類的上帝啊,請回答我:什麼時候,我們這兩個最古老的民族才能走出自我囚禁之地,逃脫徹底滅亡的命運?!

NO:1123_4
化明者  於 2002/09/16 06:33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我的感情是屬於一切苦難深重的民族的,但我的理智卻又屬於一切發達興旺的民族。

鄭義的文章,篇篇感人! Thank you for your posting, LKK&SBB;,


NO:1123_5
LKK&SBB  於 2002/09/16 18:09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如果說,印第安人的今天可能成為我們的明天,那麼古巴則是我們剛剛過去的昨天。
這顯然是一塊上帝賜福的海島。富饒的土地,溫和的氣候,明媚的陽光,還有輕吻著白色沙灘的藍色海浪…,……呵,古巴,你真是上帝的寵兒!
然而古巴的制度及它的無法掩飾的貧困卻又使人感到如此熟悉。一下飛機,從機場到哈瓦那市中心的道路兩旁,到處是騎馬跨槍的革命宣傳畫,革命標語,使人感到時光退回到中國文革的紅海洋。日程安排得滿滿的,到處讓我們參觀他們早已布置好的先進農村和工廠。工廠的留言簿足有一•五英吋厚,寫滿了各種文字,對這種專供參觀的「樣板廠」備加讚賞。知道我們是中國人,古巴的黨委書記們毫不掩飾對「中國修正主義」的敵意,不斷以近乎挑釁的語氣介紹:這是蘇聯援助的,這是東歐援建的…我不止一次在與古巴作家協會官員們會晤時談到:我帶來了幾部中國影片錄象帶,如果他們願意,可以拿去看看。但每次他們都似乎沒有聽見,顧左右而言他。使館同意說:他們不敢,要請示共產黨中央宣傳部。當然,不會得到同意。在哈瓦那──卡馬圭的飛機上,代表團管錢的同行不小心丟了幾百美元公款,聽取了使館同志的介紹,我們不敢向古巴人報告:如果古巴人知道我們丟了錢,那一飛機乘客都會遭到嚴厲的對待,我們不能為幾百美元使許多無辜者橫遭驚嚇。到處可見排隊購物的長蛇陣,生活必需品憑號證供應。開放了一陣的自由市場又被關閉,卡斯特羅:自由市場是比基隆灘上登陸的敵人還壞的東西。為表示對我們的友好,每人發給一百比索零用錢,按官方牌價,據說一古巴比索超過一美元,但什麼東西也買不起:沒有一件稍微像樣點的紀念品在一百比索之下。在我們之前的一個中國芭蕾舞代表團訪古,姑娘們硬是花不出這點零花錢。馬上要走了,只好見東西就買,反正一出國境,這古巴比索便跟人民幣一出國境一樣,立即變成廢紙幾張。姑娘們好吃,買了幾塊巧克力,又買了一只漂亮的小鋁鍋,回來一看:「中國製造」!我總算還好,給我那屬猴的熱愛原始藝術的明明買了一只椰子做的猴子和一本介紹墨西哥印第安雕塑藝術的畫冊…
再見了,古巴!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那迷人的陽光和花香,永遠不會忘記你那美麗的姑娘…當然,我也永不會忘記你的專制與貧窮…
如果說日本是東方的西方,那麼你就是西方的東方,如果說印第安人是我們文化心理上的難兄難弟,那麼你就是我們政治經濟上的難兄難弟。
祝福你,古巴!美如仙境又熟悉如故國的古巴!

古巴之行,使我的文化決定論得以修正:一個民族的興衰,政治經濟制度往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文化並不能決定一切。否則,便無法解釋為什麼不同文化-地理背景的所有社會主義國家會一模一樣,如同一母所生。
從東方到西方,一切社會主義國家的共同點在於:剝奪全體人民通過民主普選制來保護自己切身利益的基本權利。同時,它們還剝奪了一項比這更要基本的權利──逃離專制。世界史上記載了這樣一段史實:公元前六世紀的羅馬,統治者剝奪了民眾選舉保民官的權利,於是人民便紛紛棄城而去,在城外興建自己的新城。失去了民眾等於失去了一切。統治者只好請求民眾回來,把從他們手中強奪去的民主權利還給他們。──由此觀之,對於一個社會的人,自由簽訂或中止社會契約(把個人的部分權力交給國家行使)的權力,即關於權力的權力,即──自由離境是人民一切權利中最最基本的權利。中國有一則古老的故事──《苛政猛於虎》,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人民忍受不了殘酷的剝削和壓迫時,還可以逃離政權的勢力範圍,到猛虎出沒的深山中去尋找自由。在今天,所有社會主義國家裡,這種最基本的自由離境權也被剝奪殆盡。如上一次修改憲法時,終於把「自由遷徙」權公然取消。專制者知道,如果允許人民自由遷徙,他們的統治便會動搖。大批最優秀的公民便會到未開墾的土地上去建立自己的自由生活。索忍尼辛在他的巨著《古拉格群島》中就曾寫到過一群流亡者在密林中建立自由生活的事實。他們自給自足,只是在萬不得已時才派人到森林外的城鎮去購買一些必需品,最後終於在十幾年後被發現,又被驅趕回殘暴的共產黨政權下。中國也不乏此類事例。在東北的原始森林中,人們就不止一次發現這種自由民的桃源仙境。他們逃避農業合作化和階級鬥爭,男耕女織,豐衣足食,怡然自得。但結局也是被強行趕回「人間」,重新淪為共產黨的奴隸。如果允許人民自由出國,那麼對共產黨政權的打擊就會更加沉重。公然剝奪人民天然擁有的這種權利的最高典範,便是柏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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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17 18:00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第一次見到柏林牆我頗為震動。從中國報刊的字裡行間,我大致知道一點情況,但絕沒想到柏林牆如此高大雄偉!居然整個一個水泥牆!而且,它不僅僅是一堵高得無法翻越,結實得無法打洞的牆,它還是一系列瞭望塔、無人地帶、鐵絲網、自動射擊儀構成的系統軍事工程!踏著沒腳踝的積雪,我在勃蘭登堡門前徘徊。柏林牆上寫著人們用各色油漆塗畫的標語(當然只能是西德一側),有一條標語打的是個巨大的問號,我問翻譯,她說這是丹麥語:「為什麼只有鳥?」寫在這裡,人們大概不會感到費解:為什麼只有鳥才能自由飛越?我為柏林牆上沒有一條中文標語而深感恥辱。想來想去,我還是不能寫:只要我一寫,這部尚未問世的電影就算完蛋了。於是我只能站在柏林牆下,高舉起抗議的拳頭,留了一張影。在遠離勃蘭登堡門的另一側,有幾位翻越柏林牆追求自由而被東德軍隊擊斃的犧牲者之銘牌,十字架上寫著姓名及死亡日期。花圈已經乾枯了,落著厚厚的雪。我佇立在雪地上,為這些熱愛自由甚於生命的真正的人致哀…希特勒第三帝國國會大廈就坐落在柏林牆邊,在大廈的小餐廳裡吃午餐……
國會大廈的正面廊柱上雕刻著巨大的標語:「一切權力來自人民」──所有的專制國家,從來都把人民掛在嘴邊。在人民的名義下,好話說盡,壞事做絕!中國的「人民」二字更是氾濫成災:人民日報、人民代表、人民解放軍、人民警察、人民民主專政、人民政府、人民銀行、人民鐵路、人民教育、人民郵政、人民公僕、人民公社、人民法庭、人民戰爭、人民幣、人民出版社、人民助學金、人民武裝部、人民檢查院、人民大會堂、人民英雄紀念碑、人民調解委員會、人民大學、人民公園…──但這所有一切冠以人民的東西,都是控制人民的龐大專制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小餐廳裡吃飯的,還有大約一個排的美軍,年齡都在二十歲以下。主人說這是剛剛換防到西柏林的新兵。看來他們也是來看柏林牆的。我請一位小兵過來給我們幾人合影,作為第一次參觀柏林牆紀念。我想,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了美國會是什麼樣?
後來,我又兩次來到柏林牆下。……
在美國總統雷根訪問西柏林時,曾在柏林牆前向東柏林人發表演說,當時有人問雷根對東西方、人權、自由的想法,雷根一針見血地談到柏林牆:自古以來,牆都是為了防止外人侵入而建的;而這柏林牆,卻是為了防止自己的人民投向自由而設的…
雷根說的還不夠完整。自古以來,牆便有兩種作用:其一如雷根所說;其二則是防止外出的,那就是監獄。
其實,無牆之牆遍布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邊境。在社會主義國家邊境上,駐紮著大量邊防軍,其主要任務,就是防止人民外逃,把人民囚禁在法西斯專制之下。一個個哨所、瞭望塔、鐵絲網、拖拉機耕鬆的寬闊的檢跡帶、電子探測儀、軍犬、巡邏艇、邊境地區檢舉制度、邊防證等等、等等,日日夜夜監禁著全體人民。每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都是各族人民的大監獄。整個社會主義陣營,就是囚禁和榨取近三分之一人類的大集中營。
「自由離境」權是最最基本的人權。當人民連這種最最起碼的消極的(因為它的思維方式不是簽約而是毀約,不是建設而是逃避:惹不起還躲不起?)權利都喪失之後,那麼,積極的自由選舉權自然也只能喪失。
共產黨國家「民主集中制」式的選舉,不過是一個愚弄人民的大騙局。候選人名單由共產黨審定或乾脆就由共產黨提出,然後由選民對自己根本不熟悉、不了解的候選人進行等額選舉,其結果與共產黨乾脆直接任命有何區別?在某些情況下,由於長期民間傳言的影響,選舉人對候選人產生了傾向,選舉便陷入困境。數年前,在一次黃河筆會上,聽見同行們說起西部青海省的選舉:一位由廣東調到該省的省長黃靜波是有名的改革派,到該省短短兩三年時間,跑遍全省農村,做了許多順應民心的好事,遂深得擁戴。但中共中央卻不想讓他再當省長,省人大選舉中,反覆宣傳中央的意見。這更激怒了人大代表,最後黃靜波以絕對優勢當選省長。共產黨當然不予承認,於是「做工作」,動員,施加壓力。重選。不料黃的票數仍然是多數。收不了場,只好壓迫黃本人出面「做工作」。黃發表了一個勸大家不要再選他的講話,會場裡一片哭聲。人們知道黃靜波確實保不住了,而且越是選他,他越可能遭到嚴厲制裁,這才含淚按上面的旨意投了另一位早已「內定」候選人的票。
八八年,山西南部沁源縣選舉也爆了冷門:縣人大選舉,縣長、副縣長候選人全部落選;縣政協選舉:主席、副主席候選人全部落選。共產黨縣委班子是委任制,如果要選舉,其下場一定不會比人大、政協更妙。為了保證自己當選,候選人紛紛利用職權拚命拉票,(近幾年來,選舉人不那麼百依百順了。)把本來就十分反感的代表們惹火了,乾脆一個也不投,讓他們全體下台!記者去採訪,縣領導心有餘悸地說:「民主也真民主,害怕也真害怕啦!」──這次選掉所有候選人的選舉,其實是對共產黨整個選舉騙局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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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19 18:10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沒有離境自由,就沒有選舉自由。沒有選舉自由,人民就失去了在政治、經濟生活中維護自己利益的根本手段。大權在握的統治者便會以人民的名義、革命的名義剝奪人民,在苦難的國土上建立他們特權階級的天堂。社會主義制度的一大特徵是公有制。據說這公有制是超越私有制的歷史進步。但在這公有制下生活過的人民都知道,社會主義公有制是遠比資本主義私有制罪惡一百倍的吃人怪獸。勞動者在名義上占有工廠、礦山、土地,但生產的全過程直至分配,勞動者無權干預。各級掌權者名義上是「人民公僕」,但這「公僕」掌管著決定「主人」生死存亡的一切手段。從停薪、降職、開除、流放、監禁直至槍斃!「主人」過著貧寒的生活,而「公僕」們卻驕奢淫逸,享受著高級住宅、特殊供應、高級臥車、賓館、旅遊勝地、出國、外匯等等一切應有盡有的「主人」們不敢問津的生活方式。近十年來,全國進口高級臥車所花費的金錢,相當於中共建政三十年來汽車工業的總投資!不錯,這轎車不是私有的。但遠比私有的好得多!私人轎車要自己掏錢買油、維修;若要趕時髦擺闊氣,換新車也得自己掏腰包。但公車私用,一分錢不花,還有司機侍候,這比什麼不好!公家的房子也如此,官僚們住著寬敞的高級住宅,只象徵性地掏幾個小錢,一切設備,內部裝修全掏國家腰包,而且還可以父子相傳,何樂而不為?可以說,他們享受著私有制下資產者所享有的一切權利(而且遠遠超過),但他們卻逃避了資產者的一切責任與義務。把一個工廠、一個大企業、一個省搞垮了他們照樣當官,最多易地做官;而絕不會像資本家、經理那樣去跳樓。甚至他們還可以破壞生產而升官發財。比如某工程為表現節約建國精神,把幾十公分,十幾公分的鋼材焊接起來蓋車間。工程質量且不用說,焊接這些廢料所投入的工時與焊條比用新料還要昂貴得多。但工程負責人卻上報、上電視、受表彰、提拔。這種損民利己的事到處可見:修乾水庫、乾水渠,平原上造大寨田,砍樹提高人均收入,在缺水地區建汽車城(二汽),在地震斷裂帶上建坦克廠(山西運城),在沙灘上建鋼鐵聯和企業(上海寶鋼),都可以升官發財!而這些事,沒有一個資本家會做!這是以利特權階層巧取豪奪的「公有制」,這是破壞生產力的「公有制」。
社會主義制度的另一大特徵是計劃經濟。這一經濟體制在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都遭到破產,已為歷史證明。所謂計劃經濟,就是高度壟斷的中央集權經濟。同樣,特權階級享受一切權力集中的好處,卻對經濟發展不負任何責任。「大躍進」、「以鋼為綱」「洋躍進」都是「計劃經濟」的豐功偉績!更不必說浮誇虛報、高徵購這號「計劃經濟」所造成的餓死三千萬人的歷史浩劫了!試舉一例:四川盧州發現一大規模天然氣田,工程技術人員估計貯量為××億立方米;但主管的掌權者一看,覺得成就太小,要求再增加貯量。專家們只好不留餘地,估計為×××億方米,但掌權者們仍然覺得不足以獲取暗中想謀取的政治-權力利益,逼迫把氣田構成範圍大大劃大。於是,四川出現了一個將影響全國能源布局的大氣田!中央有關部門立即做出相應計劃,決定把四川天然氣輸送到能源緊缺的華東、上海。當輸氣線路已勘測設計好,八十公分(?)直徑的大型管道已沿長江鋪設了相當長的距離之後,才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邀功的騙局,四川省的天然氣貯量總和還不夠它本省用的!──這就是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又如森林過量採伐。對於一個基層林業局,林業部要求採育平衡,國家計委要求多砍木頭。財政部要多拿到錢。誰都只要自己要的東西,誰都不管什麼「計劃」不「計劃」。特別是國家「計劃」委員會,每年逼迫林業部門砍木頭已達到毀滅林業的地步。基本建材是鋼鐵、水泥、木材。其中前兩項只要加大投資,發展就可以很快,而木材的生產周期漫長。國家計委根本不管小興安嶺早已採光,大興安嶺已源泉枯竭的危局,只是按照鋼鐵水泥的增長系數來套林業。一切對國家和子孫後代負責的有良知的人們,都在哀嘆:國家計委就是毀滅中國最後一塊森林的罪魁!對於國家計委而言,它有它的理由:它要政績,它要向最高領導層負責(而不對歷史和人民負責);對於最高當權者來說,他們更要政績:不管是真政績,還是假政績,甚至是竭澤而漁、遺禍子孫的政績。當然啦,沒政績一樣玩政治,但有聊勝於無,吹起來多少有點底氣。一會兒對專業戶、個體戶、私人企業降低稅率,幾年免稅;一會兒又狠狠提高稅率,把免收的稅「追回來」,不惜把人家整垮,勒死。這哪裡在「計劃」什麼經濟,這是在玩政治,保權力。
可以說,所謂社會主義經濟,就是在現代資本主義以下的生產力基礎上的高度政治權力化的中央集權經濟。這甚至不是馬克思主義對社會主義經濟的規定,而是專制社會傳統經濟結構之強制性延續。
這種高度政治權力化的中央集權經濟,嚴重地束縛了生產力,使所有社會主義國家拉大了與資本主義國家的距離。大陸與台灣、南北韓、南北越、東西德、東西歐、東西方。事實勝於雄辯。資本主義欣欣向榮,社會主義日薄西山的鐵的事實,是一切詭辯家都無法掩蓋的事實。(上篇貼完)

NO:1123_8
LKK&SBB  於 2002/09/24 21:37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中美洲經驗──第十封信(下)

我是寫農村的,常到鄉村去轉。明明,你總該不會忘記,有一年隆冬時節,一九八七年最後的幾天,我們陪幾位客人上太行山。那是一個拍攝《老區紀行》新聞片的攝製組,編導是位女性,叫江嬰,女強人,幹部子弟,對農民極同情,想拍些農民的痛苦叫那些中共老頭子好好看看。她剛完成了山東老區沂蒙山的一部片子,名叫《奉獻的土地》,其中的貧窮,看得有良心的老頭哭,沒良心的老頭罵。豁出來她打算大幹一番,乾脆把八個老根據地全拍了,也算是給中共數十年政績樹碑立傳。她的顧問來頭不小,是一位老將軍,……江嬰跑到山西來找我,問能不能帶他們上太行山轉轉。看完她拍的《奉獻的土地》,深為感動,馬上找省委宣傳部打通關節,省政府「扶貧辦公室」派員陪同;錢不夠,又作擔保,拿了張省作家協會的空白支票押在省政府車隊,終於一彪人馬迎著西北風殺上太行山。你對農村知之甚少,也一起上山去「受教育」。
一趟跑下來,江嬰感慨之極,不料太行山老革命根據地比那苦得出了名的沂蒙山還凶!你也深深動了情,回來寫了篇紀行,報上一登,驚動省城。
先到榆社縣,縣裡的幹部說到東匯鄉良峪村看看吧,離縣城不遠,十來里,大公路邊上,不用翻山,省委書記李立功去過。後來,我們基本上是沿著省委書記的路線走了一遍。
從縣城出來,幾分鐘,車到良峪村。大隊支書老邢將我們迎進屋,馬上介紹情況:全村十九戶,八十七個人,十六個全勞力。近十年來全村只辦過兩次喜事,但娶來的兩個媳婦都是啞巴,省委書記來過後又娶了一個。至今有九個適齡青年娶不了媳婦,體質不好,參軍也不要,一個字不識的文盲有五十多。生產:人均三畝耕地,大部皆山坡薄地。一九五八年人均口糧一百五十斤,一個工值(壯勞力幹一天)五分錢;一九五九年收成最好,最高畝產一百五十斤,工值三角九分;一九八二年把責任田分下來,積極性很高,平均畝產一百七十斤;再往後,就不願意幹了,土地總歸不是自己家的,又不相信共產黨政策不變。不修整土地,不投工不投肥,產量又下降。去年糧食總產二萬五千斤,吃了國家二萬二千斤返銷糧;今年收成好總產四萬二千斤,也還是不夠,等著吃返銷。去年人均收入一百二十五元,今年加上副業收入,人均收入能到一百四十元。黨的活動也不好,原先有兩個黨員,死了一個,只剩俺一個,近年來又發展了一個…
我們一邊記錄,一邊有禮貌地打斷他的話,請他說具體點,因為我們需要形象。這對老邢更非難事:「窮,窮到什麼程度?就說鹿至文吧,窮得連買鹽的錢都沒有!是個低能人,女人是啞巴,拖著三個孩兒,吃飯穿衣都困難…說不清,乾脆帶你們去看看…」
這是一個極低矮的土窯洞,掀起破門簾,進門就窒息,柴煙、鹹菜、尿騷和說不明白的各種怪味兒撲面而來。待目力適應了窯內的昏暗,漸漸可看清一盤小炕,炕上蜷縮著一個半裸的女人,奶子上掛著個昏睡的嬰兒,腳下還躺著兩個,也在昏睡之中,一動不動。那女人驚醒了,睜眼看了看我們,又徑直閉眼去睡。揭開高粱秸編的鍋蓋,是半鍋吃剩下的糊糊,黑糊糊的,顯然摻著菜葉,到底是玉米麵糊糊還是高粱麵糊糊,連我這個「老插隊」也辨不出,簡直是豬食。幾個人就站滿了小窯洞,轉不開身,只有扭頭四下看。大致說來,除了幾口裝水裝糧的粗瓷缸,家徒四壁,一目了然…
默默無語。鑽進鑽出看了幾家,我們幾位見過世面總該算農村通的文化人同時浮出一個感覺,怪怪的,前所未有──是什麼?我終於說出來了──窯洞怎麼會這麼小?怪事!打窯洞又不花錢,再窮,多刨幾下就是大窯。這良峪的窯洞又矮又小,人怎麼能窩在這豬圈狗洞裡過日子?支書老邢傻傻地笑道:「知道呢?」他也不知道。
還有一怪,是村人那冷漠呆滯的目光。縣扶貧辦陪同我們的同志解釋道:「痴呆、低能。」太窮,妞子們都嫁得遠遠的,跑了。剩下的後生們,娶不起親,只好將就著找上個愣女人,圖個便宜。精精明明的年輕後生和愣女人生下個「半精不愣」的,長大了再找上個愣女人,一代不如一代,惡性循環。能愣到什麼程度?生三、四個娃娃數不過來,問幾個,她給你手一攤:「就這些!」給娃娃洗臉,往臉上吐唾沫,用巴掌搓,還說這暖和!這村的痴呆不算多,邊遠一區,哪個村都有七、八個,十幾個,全縣好幾千。最大的能活到個四十來歲,父母在就活,父母死就完了。不識數,村裡救濟糧不能一次給,只能一頓一頓給,否則不是撐死就是餓死。…計劃生育?咋計劃法兒?──愣女人啥也不知道,誰想睡,一弄就弄走了,光棍漢又太多…


NO:1123_9
LKK&SBB  於 2002/09/25 17:51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一村一村跑下來,那些痴呆麻木的目光刺得人心寒心痛!你說神經受不了,又有誰能受得了呢?一進村,就有人直勾勾盯著你看,傻笑,或陰著臉,仇視,轉瞬又滿目空洞、茫然。真是個恐怖的魔幻世界!
榆社縣閭家溝村,四百餘口,傻啞十餘。復員軍人郝如珍(綽號郝溜禿),有個呆兒子天天翻山去看火車,不讓去就哭鬧,一次跌到山澗裡摔成半死,救活了,治好了,還是天天去。我問郝如珍為什麼?苦笑笑他說:「知道呢?」他也不知道。
左權縣羊角村係公路盡頭,車來少。每有汽車至,便有十餘痴呆立村街旁夾道歡迎,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又叫又唱,人稱「傻子儀仗隊」。村幹部笑道:可惜現在死了幾個,不成陣勢了,你們看到的,最多只算是「儀仗組」了。
若全傻,倒也好,心靈全然一片混沌,沒有交流,便不那麼刺痛人心。榆社縣西馬鄉官寨村,探訪一戶半痴人家,更教人心裡難受。這家朝陽,小窯外陽光明麗。一女人痴且啞,立門外曬太陽,懷裡抱一小狗,瞅著我們傻笑。村幹部主動介紹:夫婦倆全是半痴,根本照看不住門戶,兒子十七歲了,傻得滿村亂跑,只好養條狗,小狗見生人叫,能看家。女人腿拐,小時從炕上掉下來摔的,啞巴,也就沒捨得花錢給治。待我們離去時,那痴啞女人居然又招手又叫喚,明白無誤的表情是叫我們回去。心想,半痴?懂得點感情?這時他男人背著大柴捆從山上下來,罵道:「你狗日的叫喚,來的都是大幹部,把你拿繩子捆起!你狗日的再叫喚!」扔下柴捆子,隨手拾起一大半截煙頭。那是我剛才給痴啞女人和小狗拍照,騰不出手急急扔掉的。窘極,忙掏煙奉上。那漢子眼裡有神兒,痴得不厲害,把我們送好遠。那痴啞女人的叫聲漸遠了,佇足回望,還在不停招手,尚記得清她想表達卻無法表達而現在臉上的焦灼。於是心頓然抽緊:不是行屍走肉,她還是個人啊!不僅有可與我們相溝通的情感,而且可能還很深…

大骨節病──地方病。我見得多了,你卻第一回開了眼。
榆社縣講堂鄉耿家莊。大隊支書老孟伸出手,粗大畸變的指關節像串起來的算盤珠!老一輩子都沒這病,也是吃河水呀,怪咧,自我這輩往下,孩兒們都成了個這!俺們這村三十戶,一百零一口人,三百五十畝耕地,今年總產七萬斤,人均收入一百元上下。看咱們這雙手,就是伸不展,連鋤把子都捏不緊,幹活兒三人頂不上人家一個!清早起來,不敢往當地走,得扒住牆牆先走幾個來回,幹活兒前還得下工夫揉一陣兒關節,發動發動。挽小穀(間穀苗)蹲不下,只好跪,跪在地裡爬。這膝蓋骨先是紅,後是黑,再長一層死皮,長厚了就脫,脫了再磨,受罪呢!擔擔子就更不行,十里路去鄉裡開個會兩個半鐘頭走,還算是腿腳好的!都說是水有問題,下狠心,全村人在石頭上三年打了一眼井,四丈三,水好,再生下的孩兒們許是不會有問題了…為甚?講根兒講梢兒,還不是個窮唄!俺們這講堂,全鄉三十三個行政村(幾個自然村合為一行政村),沒電的有十五個,沒水的有十個,不通路的有二十一個,小豬娃可以抱上去養,養大了抬不下來賣。還有,得俺們這號病的還有十三個…活不下去了,慢慢人們跑開了,政府也管不住,俺們鄉有二十個山莊走成枯山莊了,沒人煙了,兩三年工夫,那草長得,把山莊都沒了…
數年前,我跑過地方病(大骨節病)區,據研究人員說,大骨節病、克山病雖然病因不清,但歐美絕無,僅發生於亞、非窮國,在中國,也發生於特別貧困之處,顯然與貧困落後有關係,應該別稱為窮病。痴呆,人口素質惡性退化呢,自然也是窮。這一個窮字,把我們百姓壓得好慘啊!窮的笑話有不少,聽得也教人心酸。每當村幹部自嘲式地講這種笑話時,我們也忍不住要笑,但笑完之後呢?
幹部講解植樹技術要求:「栽樹要隔二米遠一棵…」老百姓一撇嘴:「共產黨光說空話!隔一顆米一根樹,拿繩繩往一塊堆兒綁?」
鄉裡通知隊裡派人去取分配給他們的氣溫計。聽說免費,忙派了一掛大車去運。過一陣兒,怕拿不動,又派兩人攆上去。中途,見大車空返,急問:「沒抬動?」車把式從衣兜裡掏出個小東西,笑道:「嘁,就是個這!」
有線廣播匣子裡,鄉秘書要求各村注意做好工作,迎接寒流。某村長令學校停課,組織起學生敲鑼打鼓到村口恭候。久不見大領導至,問一路人。路人說寒流已經過去了。村長問咋沒看見?路人笑曰:不是人,是一股風。
評論電視機:你村支書有本事,買下的電視盡唱戲;俺村那支書不行,買的電視打籃球。俺看了一回再不看了!
一山民去鄭州,回來大發感慨:看人家鄭州多好!看咱們中國多窮!
小明啊,這尚不算重點貧困縣!全山西省九十餘縣,三十一個貧困縣,十二個重點貧困縣。當時國家標準人均收入一百五十元以下算一般貧困縣,榆社一百四十九元,左權還要好一些。那麼,重點貧困縣該窮到什麼地步呢?而且,這一帶曾是中共安身立命之處,中共現鄧小平集團基本上是前八路軍一二九師班底,一二九師和八路軍總部就是靠這一帶山民掩護和養育的。譬如榆社縣,當時四萬五千人,便承擔(養活)了八路軍五個整團。榆社人參軍參戰二萬九千六百餘人,占總人口的六十%以上。其中戰死一千五百七十餘,失蹤五百三十餘,傷殘一千一百餘。至今還承擔著復員退伍的老八路一千五百餘人和老紅軍七人。
為中共打江山,太行人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無論於公於私,於理於情,共產黨都不應讓太行人民如此長久地在赤貧中苦捱!這裡的人民,永遠在怨恨共產黨忘了養育之恩,到處有老幹部回鄉被冷落的故事。有人說,一九八一年副總參謀長李達將軍回榆社探望鄉民,老支書竟然拒絕安排李達吃一頓家常便飯;有人又解釋,不是不給吃,哪能呢?實際是沒調和(油、鹽、醋),怕招待不好。至於蒲安修(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夫人)回八路軍總部麻田村,老房東哭倒在地更是廣為流傳,心有同憤:「沒權沒勢下台了,你們回來了,回來幹甚?當大官兒那陣,就把俺們忘了!」
──是忘了嗎?有些人確實是忘了,但從本質上來講,毛澤東獨裁集團從來把人民視為他們爭奪政權的工具,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利用而已,豈有他哉!吃過太行高粱小米,流過太行兒女鮮血的共產老人們,如果你們胸腔裡跳動的還是一顆人心,血管裡流走的還是一腔人血,拍拍良心吧!夜深人靜之時,想想這些在可怕的貧困中苟活掙扎的故人和他們的子孫,不愧嗎?不愧得無地自容嗎?


NO:1123_10
LKK&SBB  於 2002/09/26 17:58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一切都如此絕望!絕望──忽然告訴你──我想起來了,在良峪村那小小如豬圈狗窩的小土窯前,我們感到的那怪怪的東西正是絕望!多刨幾钁頭都不肯──對生活的徹底絕望!越窮越痴,越窮越病,都使人絕望!在榆社縣韓村鄉丘園村寧三鎖家,我們有幸親見一個所謂經典的「絕望」景象:
一家六口,正圍坐在炕桌四方吃飯。滿炕大煙,許久才看清楚:一家人合吃一塊大煮疙瘩(煮玉米麵餅子)!驚詫莫名──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煮疙瘩:當地吃煮疙瘩,都做成酒盅大小,這家人得了什麼病?回身一看,屋子正中,赫然躺倒的,不是一口躺櫃,而是一口棺材!見我們目瞪口呆,幹部解釋道:「沒死人,裡面放了幾十斤玉米,頂糧櫃哩,晚上能睡人,死了是棺材…懶?不,三鎖可不懶,好好下力幹哩,就是個窮,地不好,看那炕上,沒錢買炕蓆,鋪的是化肥袋,一家六口,一床被,爛得沒法疊,白天就推成一堆兒…枕頭?──枕鞋,哪有甚枕頭!孩兒們沒錢上學,也買不起書,就到學校站牆根隨便聽聽。沒錢吃鹽,廁所裡挖硝土吃,總有點鹹味兒…。冒煙?那不是──炕上塌了個大洞。為甚不補?將就著活吧,煙算甚?
我們幾人一邊往小本上記,一邊激動地議論:這一切可抽象為兩個字:絕望!尤其那屋子正中的棺材,是櫃是床,又是棺材,生死同一,死活由之,更是絕望心態之極致…縣扶貧辦郝主任完全聽懂了,忍不住插嘴說:「去年春節訪貧問寒,我們到云桌鎮西莊,陳貴成家,三口人四畝地,二十七歲,女人是啞子,打了三百斤糧,不夠吃,女人住了娘家,把父親送到妹妹家,自己一個人守著三百斤玉米,也沒心磨,餓了炒上一把,渴了喝了口涼水,這才算活天算天。…不光他一家,全村九十一戶,三十多戶是這樣。」
小明,還記得咱們山西的那位青年記者麥天樞吧?到寧夏、甘肅跑了一圈,帶回不少關於貧窮落後的奇聞,甘肅永登縣那個把自己餓死了的青年人特別觸目驚心。
他當過幾年兵,實彈演習震聾了一隻耳朵,揣著三等殘廢證書回了村。剛回來,還自己去領殘廢金、救濟糧,還要動手煮點飯。漸漸越來越懶,不光不幹活兒,不領糧、款,還乾脆足不出戶,從天黑睡到天明,又從天明睡到天黑,一天二十四小時躺炕上。大便只好出門,小便就尿在窯裡地上。餓了從口袋裡抓把生麥子嚼,渴了伸手從水缸裡舀半瓢涼水喝。這口袋和水缸還擺在炕角最順手的地方。怕把他餓死,好心的村長不得不為他代領代購。中國有個關於懶人的笑話:烙一張大餅掛在脖子上。可這位復員兵,卻連烙餅也懶得做,竟然吃生麥子。這樣活不如死地混了幾年,他終於睡死了。當村人發覺的時候,口袋裡還有麥子,缸裡還有水。──僅僅是懶嗎?大鍋飯、平均主義造成的人性扭曲?不盡然。當我們的想像力還原出他那個比太行山區還要可怕的生存環境之後,我們將可能體會到他心頭纏繞的那種深入血肉的揮之不去的情緒──絕望!
你知道,在批判國民性上,我算得上最下狠心的了,但要我承認中華民族懶惰,卻絕不能夠。日本老闆批評職工:「你們不要像中國人那麼懶!」他們哪裡懂得真象?縣、鄉幹部分析道:「輸血式的救濟扶貧,養成等、靠、要的習慣,結果越扶越貧,越扶越懶!」他們或不敢深思,或不敢直言。
──不是懶,是絕望!是赤貧者的絕望!是夫去了土地,把握不了自己命運的農民的絕望!是在中共欺騙與驅趕下數代艱苦勞作而日趨沉淪的農奴的絕望!
剝奪了農民的土地,就剝奪了農民的個性、生命甚至靈魂!
「合作化」、「公社化」,那裡是什麼「公有制」、「國有制」?不過是把幾億農民的土地強制剝奪,集中到一個大地主手裡,正所謂古代專制君王那句說白了的老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租稅率由這唯一的壟斷的大地主制定,徭役由這大地主隨意分派,穀物、棉花、食油以這大地主制定的低廉價格強迫交售,連作物種類、耕作制度和農時季節都完全聽命於他所雇用的大小管家…這是「公有制」嗎?這是一個公有外衣掩飾下的大大的私有制!
當擁有土地和自主勞動的權力被剝奪之後,甚至,當逃離絕境與不勞動的權力也被剝奪之後,農民還剩下什麼權力?
──唯有絕望的權力。
──唯有自虐、自殺與慢性自殺的權力。
那些嘲罵中國人懶惰的東洋人、西洋人,可否設身處地?當你一天的辛苦勞作只值幾美分,當你一年的血汗尚不能維持家人於中國式的溫飽,你還幹嗎?而且,你不能反抗,不能罷工,不能抗議,你被囚於遠離人類文明的野嶺荒山,永遠沒有逃離與救贖的希望。這時,難道你不認為絕望是你的權力,而自殺則是一種英雄式的抗議了嗎?一個披枷戴鎖、蒙住眼悄、扼住喉管的民族,只能以慢性自殺來呼喊出最後的抗議!我的異族兄弟!當你了解了有數以億計的中國農民還掙扎在年人均收入二、三百元人民幣(五十美元左右)的苦難生涯之中時,當你算清了一杯可口可樂或一公里計程車就等於中國農民幾天甚至十幾天勞動所得時,你可能會對我們中國人有了更多一點的理解和同情。
我們已稍然淪為上帝的棄兒。

NO:1123_11
LKK&SBB  於 2002/09/27 18:03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請允許我再講述一個中國農民的故事。
在我插隊的那個太行山小村大坪,穆奪小也算得一根硬骨頭,個性強悍,能吃苦。中等個子,肌肉不很發達,大花毛巾擰起來斜紮在半個禿腦瓢兒上,舉手投足都透出一股活潑潑的山民的慓悍。奪小心靈手巧,比我大不幾歲,農活上卻是個全把式,耕地、搖耬、趕馬車、蓋房都是一把好手。還是我們村裡最著名的「持不同政見者」,倘若不合了他的心意,任你是隊長、支書、長輩都是一通大罵。天天在一起幹活,我們之間沒少衝突。他是共產黨員,但這個黨員來得奇妙,在村裡留下一段笑談。著名「持不同政見者」,政治覺悟能多高?那是大躍進時,毛老人家號召深翻土地,不知他那根筋被支書揪著了,連續三天三夜像機器人般地幹,直到舉不起鍬,躺倒在地。於是「火線入黨」,威名遠揚。說他革命吧,他還不爭氣,給自家幹起來更潑命。大躍進帶來的大饑饉之後,農村政策右轉,搞開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這「四大自由」之一便是「自由地」:山區荒山多,誰發現一塊黃土刨上兩钁頭,撒上幾顆籽兒,就歸誰收穫。這時節,奪小拚命勁兒上來了,扛上把钁頭,兜裡揣上幾把種籽,披星戴月滿山轉悠。一、兩米見方的黃土要爭搶著刨,鍋大碗大的一捧黃土也要刨兩钁頭種上一窩南瓜或一苗玉米。人人都刨「自由地」,但奪小的「自由地」最多,幾百塊、上千塊連他自己也數不全。苦熬了不多久,奪小躺倒了,累吐血了,垮了。就那樣還不停手,吐著血也幹,就算死在那些巴掌大屁股大的「自由地」裡也心甘!按年齡算,他不懂事時這一代老區已經土改,少年時「合作化」,種「自由地」該算是他第一次為自己耕種。雖然這些「自由地」不歸個人所有,但自種自收,多勞多得已把他刺激得捨生忘死!幸好「三自一包」、「三大自由」很快就被老毛批判禁止了,託老人家的福,奪小總算揀回了一條命!多年後,一批資本主義,支書總要提及這段往事,弄得奪小哭笑不得。
那年回大坪,見到的奪小已是個廢人。好歹實行責任制了,人也奔五十走了。沒幹上兩年,一隻胳膊忽然不由人使喚了。兩隻手的活兒不能幹,一隻手幹,比如澆地,一隻手握鍬挖土放水截水,總還可以。再往後,另一隻手也完了,只剩兩隻腳,就走,漫山遍野巡視,看莊稼攆野獸。每天回來,便告村人:哪塊地被水沖塌堰了,哪塊玉米地草荒了,哪塊棉田該打杈了,哪片蘋果樹該噴藥除蟲了…很快地,一隻腳麻痺了,便一隻腳拖著一隻腳走,還是每日在數百畝山坡梯田裡蹣跚,漸漸,好腳也病得拖不動病腳了,終於出不得村街,憋躁得罵天罵地罵婆姨罵孩子罵自己。奪小原本就是個連支書隊長都不怕的「持不同政見者」,這回,自己成了自己的「持不同政見者」了。我見到奪小時,他已然不再罵,大約是認命了。只是淚汪汪地瞅著我,訴說他最後的心願:死!吃飯要人餵,吞嚥也難,如廁蹲不穩,還要人擦,要人繫褲子…「嗨,活成個甚人啦?甚也幹不了,還把婆姨孩兒們拖累成個這!…死吧死吧!你說──」我實在知道奪小那狗脾氣,要是過去,他早該一腳把地跺出個半尺的坑了,但現在,他只能微晃地枯立著,讓淚水從髒臉上悄悄爬過。他婆姨引弟悄悄告我,奪小近來也不多吃了,餵幾口便別過臉去,怕吃得多拉得多,給家人添亂呢!我問治療情況,只到過縣醫院,便建議到省城太原,我負責找位第一流的專科醫生。引弟臉上雲開霧散,說那怕能自己吃飯呢,你奪小哥就不會慢慢把自己餓死了。
回太原,我找到著名的神經科專家陳相國醫生,給他講了奪小的故事。很快,奪小被「運」到醫院,陳醫生給他做了全面檢查、治療。隔一兩天,我們總要到醫院看看,一個療程下來,奪小高興地說,手腳有些兒感覺了,往後許是還能在家裡養雞餵豬甚的?
但是,奪小這個中國農民式的小小願望終未實現。陳醫生告我,這種多年過勞的神經損傷是不能治癒的,就連控制病情繼續發展之希望都十分渺茫。在我們強作歡顏的安慰中,奪小什麼都明白了,他拒絕了下一個療程,讓兒子們把他運回了二百里外的老家。臨走,陳醫生給他帶上許多針藥,並囑每日吃一、二兩新鮮生豬肉,瘦的,極有療效。我默默想,這也是一句空話:我們鄉幾日才殺一口豬,哪兒來的天天二兩新鮮瘦肉!
一別又兩年了,淪落天涯,無法回去看他。奪小還活著嗎?在那遙遠孤寂的太行山小村裡,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勞作至死!奪小的悲劇,就是中國農民的悲劇。他們太熱愛土地!太渴望富足!太勤勞!在中國農村,沒有累死的牲口,只有累死的人!
念及我的大坪,我的太行山,我的黃河,每每要憤懣地責問上蒼:我們的太陽也同樣從東方升起,我們的江河也同樣流向大海,我們的人民何以如此苦難?!
從一切極度貧窮的悲劇中,我分明聽到一個渴望的聲音,一個浸透了屈辱、血淚的吶喊:土地!
耕者有其田!
耕者有其田!!
這個天經地義的最簡單的願望,我們中國人已經渴盼了四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兩千年!
在共產黨的暴力和欺騙之下,農民已無從直接表達自己的千年理想,但只要你潛心去聽:那鹿至文不肯多刨一钁的小土窯裡,那「傻子儀仗隊」的狂呼痴笑裡,那抱狗的痴啞女人的招喚裡,那半殘的跪著勞作鄉親的嗟嘆裡,那派車裝運溫度計敲鑼打鼓歡迎寒流的笑話裡,那寧三鎖以棺為床死活由之的絕望裡,那復員兵吃生麥喝涼水的慢性自殺裡,那穆奪小勤勞致癱致死的悲劇裡…──難道你沒聽見一個聲音在高呼:
土地!
土地!!
土地!!!
對於中國農民,土地就是幸福,就是人格與尊嚴,就是民主,自由、博愛,就是對象化過程中的自身肯定。一旦土地回到農民手中,中國就掌握了自己的命運。那時,以勤勞而著稱於世的中國農民,將把屬於自己的國土耕耘成繁花似錦的人間樂園!
但現在還不行,我們還要在神奇的窮苦中苦捱苦熬。在西方民主國家,工農差別已經消失,城鄉差別已基本消失,腦體差別也正在消失。共產黨不是說三大差別的消失是共產主義社會的主要標誌嗎?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調侃地說:馬克斯所預言的共產主義「人間天堂」,已經以另一種方式在西方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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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SBB  於 2002/09/28 11:59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在西柏林的一所大學裡,許多牆上都有紅油漆噴塗的毛澤東像,還有外文標語。我問留學生,他們告我那標語是「造反有理」之類。中、近東留學生幹的。我拍了幾張照片,帶回國讓朋友們開開眼。我不了解他們的國情,亦不知在他們的心目中毛澤東是個什麼符號。但毛澤東及他領導的政黨在中國人心目中實在面目可憎。毛澤東及共產黨到底給中國人民帶來了什麼?幾年前,聽一位理論界的朋友說,共產黨中央起草《關於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理論班子,在討論建政以來共產黨的種種「失誤」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實在忍不住了,冒出一句:「別討論都有過哪些失誤了,說說咱們建國以來都幹過什麼好事吧!」──一語石破天驚,人們頓時沉默下來…
也許真應該為共產黨排一張年表了:
一九五○ ── 一九五三 : 「抗美援朝運動」。五○年夏,金日成以突然襲擊發動對南朝鮮的侵略戰爭,迅速打到漢城。以美軍為主的聯合國軍從仁川登陸,金日成幾乎全軍覆沒。(此段歷史,中共從來避而不談,總是說南朝鮮北侵。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戰爭初期發動突襲並迅速取得進展的一方必然是侵略者。)當時毛澤東肯定知道美國政府無意侵略中國(現在通過大量資料,我們也都知道了這一點)。僅僅是毛澤東想稱霸亞洲,就把中國拖入了這場不義的戰爭。
一九五○ : 「鎮反運動」。表面原因是與美國在朝鮮開戰,殺人以鞏固後方,其實質是大批處決歷史的和潛在的政治反對派,以奠定一黨專制的統治基礎。
一九五二 : 「三反五反運動」。對待工商界必然會出現的貪污、偷、漏稅、行賄受賄,不是繩之以法,而是趁機把剛剛從戰爭破壞中恢復起來的民族資產階級打下去。(如照此辦理,現在這個比當年工商界腐敗黑暗得多的共產黨,是否也應當發動一場群眾運動來把它打倒呢?)
一九五四 ── 一九五九 : 「農業合作化運動」。從農民手中奪走土地,造成對農村經濟巨大破壞。
一九五五 ── 一九五七 : 「肅清反革命運動」。現在只承認「肅反擴大化」。實質是消滅一切政治上的不同派別,不同觀點,以利共產一黨專制。
一九五六 : 「公私合營運動」。徹底剝奪民族資產階級,鏟除民營經濟,實行高度政治權力化的中央集權經濟。在社會主義改造的旗號下復僻皇權經濟。
一九五七 : 批判馬寅初人口論。遺患千年!站在歷史高度,將會發現這是共產黨罪惡中最遺患無窮的。中國及全人類將痛苦地承受其漫長後果。
一九五八 : 「大躍進」、「總路線」、「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直接造成經濟發展嚴重比例失調,並導致三年大饑饉,國民經濟陷入全面崩潰。
一九五九 ── 一九六二 : 三年大饑荒、大崩潰。餓死三千萬人,國家元氣大傷。一直歸咎於天災和蘇聯撕毀合同。現在才知道那三年氣候並無大異常。蘇聯撕毀合同也是因中共與蘇共爭奪國際共運領導權,抵制赫魯曉夫發動的改革運動。後來,中共對那些不聽話的受援國也同樣撕毀合同,撤走專家。
一九五九 : 「廬山會議」。本來是反左糾偏的會,但毛澤東感到地位動搖,抖起皇帝威風,把全黨高級幹部大罵一通,打倒彭德懷。自此黨內也再無人敢發表不同政見。
一九五九 : 「平息西藏叛亂」。剝奪藏族人民的民族自決權,以大屠殺式的大規模軍事征服激化民族矛盾。現在只私下承認「平叛擴大化」,殺人太多,悄悄發文件、撥款平反、追撫。
一九六二 : 前後。全面展開國際反修運動。反對蘇共二十大以來的改革路線,反對批判斯大林,保衛「無產階級專政」,堅持「無產階級世界革命」。奇文共欣賞:可找當年《紅旗》雜誌上的「九評」一閱。
一九六五 : 「四清運動」。大規模批鬥基層幹部,繃緊「階級鬥爭」的弦。
一九六五 : 前後。開始大學毛選,大學解放軍。強化「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專政」,開始掀起對毛澤東個人崇拜、個人迷信高潮,為文化大革命作準備。
一九六六 : 文革開始。實行「紅色恐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對人民和知識分子、基層幹部實行法西斯專政。
一九六七 ── 一九六八 : 文革高潮。先利用群眾對特權階級的不滿和仇恨打倒黨內反對派,繼而分裂群眾,開始「全面內戰」。國民經濟遭到災難性破壞。
一九六七前後 : 「五、七」幹校,「上山下鄉」運動。迫害知識分子青年學生,以力所不及的懲罰性勞動和非人生活迫使他們就範。
一九六七前後 : 「三線建設」。出於農民式的狹隘心理,對世界形勢作出完全錯誤的估計:對於世界大戰立足於「早打」、「大打」。在和平時期實行戰時經濟轉移,幾乎一夜之間將大工業撤進邊遠地區、深山老林。造成至今尚未「消化」的後遺症。這是對中國經濟的一次自殺性全面破壞。
一九六八 ── 一九七六 : 毛、林、周、江集團權力再分配,爭奪文革成果,混戰不休。
一九七六 : 鎮壓「天安門事件」。動用軍警、民兵,對和平請願示威的人民進行野蠻鎮壓。
一九七八 : 鎮壓北京「民主牆」運動。禁止民眾參政議政,逮補魏京生等一批民運先驅。不顧海內外強烈抗議,將魏京生監禁至今。
一九七八 ── 一九八八 : 十年改革。共產黨第一次反省近三十年以來的錯誤,開始順應歷史潮流,放棄「階級鬥爭為綱」,承認商品經濟規律,提出「四個現代化」的經濟目標。但出於維持專制獨裁之政治需要,仍頑固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即:堅持一黨專制,反對政治多元化;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陳腐教條,反對民主思潮;堅持高度政治權力化的中央集權經濟,限制商品經濟發展;堅持對人民實行極權專制,反對政治民主與法制。這「四項基本原則」的實質在於維護特權階級的統治地位。當改革一旦發展到可能動搖他們的統治地位之際,便祭起此法寶,對人民實行血腥鎮壓。
利用「雙軌制」,「官倒」(官僚資產階級)瘋狂掠奪。
一九八九 : 第二次「天安門事件」。調動軍隊,用坦克、裝甲車、機槍對手無寸鐵、和平示威的青年和市民實行慘無人性的大屠殺,當場殺害數千人,並大肆逮捕、判刑,甚至槍斃。趙紫陽下台,十年改革遂告結束。
──以上的罪行及錯誤都是極其嚴重的。在民主國家裡,執政黨和政府那怕僅犯其中任何一條,恐怕只有引咎辭職,甚至上法庭承擔法律責任。三十多年來的罪行和錯誤被陸續揭發後,共產黨亦覺顏面掃地,再不敢喊「光榮、偉大、正確」。但在血腥鎮壓了民主運動,感到末日來臨之際,又狂呼亂叫起來,還逼迫全國人民大唱讚歌。這確是一伙天下最恬不知恥的小人,一伙預感到即將覆滅的狂人。

NO:1123_13
LKK&SBB  於 2002/09/29 10:46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再順便看看他們都有些什麼朋友吧!
最老的,最好的朋友是斯大林血腥統治下的蘇聯。但人家一批斯大林,一改革,最好的朋友便成了最壞的敵人。其次還有胡志明的越南,耗資巨萬,幫他們打了一場漫長的越南戰爭,結果翻臉不認人,成了中國在亞洲最大的敵人。還有金日成的北朝鮮,不惜犧牲民族的優秀兒女,犧牲幾十年戰爭之後剛剛獲得的喘息機會,為北朝鮮打了場侵略戰爭。遂與這個終身制加世襲制的專制國家結成「鮮血凝成的友誼」。但這麼棒的友誼也不甚牢靠,金日成時而跟中國要點錢花,時而對中國破口大罵。還有霍查的阿爾巴尼亞,齊奧塞斯庫的羅馬尼亞,與他們的友誼,其基礎是反蘇聯與南斯拉夫「離經叛道」的改革。當我們自己一開始改革,阿爾巴尼亞便把我國視為不共戴天的死敵。於是中共也撤專家、毀合同,與蘇聯當初一模一樣。現在,東歐八個社會主義國家,死不改革的,唯剩最專制獨裁的這一對難兄難弟了。再有卡斯特羅的古巴,殺人魔王波爾布特的紅色高棉。此外,也許還可再加上利比亞的卡札菲,伊拉克的薩達姆等等。──「我們的朋友遍天下!」是的,但看看「我們」的這些好朋友吧!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麼貨色,便知道「我們」是什麼貨色了!
──任何一個了解情況並不懷偏見的人,都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國共產黨統治集團,自四九年以來,無論內政外交,基本上沒幹過什麼好事!

共產黨對神州之蹂躪罄竹難書。自歐返國前半航程,機翼下面是綠色的歐洲。城市如五彩的花朵,點綴於無垠的草原。一進入朝思暮想的親愛的祖國,機翼下卻是一片有如洪荒時代的蒼涼。波恩──北京的航線,有一半在中國境內。過天山口時,燦爛的雪山使所有的乘客興奮,人人都端起照像機、攝像機去搶占最適宜拍照的弦窗。天山口一邊,長達八小時之久的飛行中,機翼下見不到一片綠色!是來到了荒涼的月球嗎?是連綿不斷的沙漠和戈壁灘嗎?不是。我知道,這灰黃色的大地,就是我們人民棲息的農村與城市。但萬萬沒想到,我們竟把這土地蹂躪成這副模樣!剛才還興奮不已的乘客們全都低頭默默不語。特別是中國人,有的悲憤、有的沮喪,很難對眼前的景象保持感情的平靜。生我養我的祖國啊,你何以竟會變成了上帝的棄地!
親愛的明明,你到北京來接我,我一見到你便談起西德之行的種種印象。心情是極沉重的。正如方勵之所說:每次出國回來,都想狠狠地踢中國一腳!我們一千遍一萬遍為多災多難的祖國祈禱。但上帝離我們太遠,而魔鬼離我們很近。
久別重逢,咱們居然有興致到北海去玩。孩子般笑著叫著玩孩子們的碰碰船,飛濺的水花兒打濕了咱們的衣衫…
──有點自尋開心,強作歡顏嗎?有點。否則怎麼活下去?
從北美、西歐歸來,我發現中國人只有對一切渾然不知的傻笑,自尋開心的強笑,玩世不恭的冷笑,絕望的狂笑。那發自心底的微笑呢?那無憂無慮的開懷大笑呢──我們早已將它們全然遺忘了。(本篇全部貼完)


NO:1123_14
LKK&SBB  於 2002/09/29 13:36
Re:鄭義:中美洲經驗

連載鄭先生本書至今,每一篇我或多或少都會略掉一些文字。唯獨這個下半篇,我實在找不到該刪哪裡了。因為,這裡的每一段敘述、每一個故事,真的都是教人觸目驚心的。
那些不時要到本版「宣揚」、吹噓中國現在進步得多快、多好,又說台灣人都不了解「現在的大陸」的中國“人”(?),我不曉得你們看了之後,是不是還以為你們「很了解自己的國家」?你們花了那麼多時間跟精力,要來說服台灣人「跟你們統」、主張「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卻又何嘗捨得撥出一些時間去關心、去幫助、去救救你們這些「真正的同胞」呢?!你們的政府、官員與人民,從「呆商」、港商手中吸走了多少資金,你們卻寧願拿來購買、製造武器,也不肯多分配一點來改善這些「一般貧窮縣」、「重點貧窮縣」人民的生活。而你們依然舒適的自己過著「先進的日子」,歌頌著「偉大的黨」、「偉大的共產黨政府」讓你們能夠過這種「幾千年來『中國?』最進步的生活」。可是,還有好幾億你們的同胞,仍然在過那種「千年以前」的「非人生活」,你們又有誰曾想過他們呢?

剛剛看到又有「中國?」在別的欄說:六四天安門廣場真的「沒死一個“人”」。再對照本文來看,我們終於可以確定──原來,住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那十三億「?」,根本都「不是人」,所以,六四天安門「沒死一個人」,這話是絕對錯不了的!至於當時死掉的那些「動物?」呢,死就死了吧!反正,跟台灣人養的寵物狗、寵物貓比較起來,恐怕還是後者「好命」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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